支持征收房产税的，并不是希望“劫富济贫”，而是希望这个税能把凝固在房子中的企业家精神发掘出来，重新启动社会的财富创造机制，而不是让社会沦为一个一切都固化的“食利社会”。
“房产税”是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它是一个周期性的舆论事件。每几个月或者每一年，它总会那么来一回。这几天，它又来了。
它被两个事情激发：
1、12月20日，财政部部长肖捷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指出要推进房地产税立法和实施。他还提到一个推进原则“立法先行、充分授权、分步推进”。你看，“方法论”都有了！
2、11月16日，在财新峰会上，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黄奇帆说，房产税当然要收，很可能在今后几年就会征收。“不是说十年、二十年，而是今后的几年里会发生这件事。”“黄市长”，掷地有声！
这两位的表态，之所以影响大，在于两点：一是肖捷和黄奇帆都是现任的部级官员，而不是退休官员那样，退了才出来说话，所以被认为代表“官方意志”；二是他们两个一个管财税，一个管立法（全国人大是立法机关），这几乎意味着征税体系的两个关键环节都表态了。
综合这些信息，的确给人一种房产税迫在眉睫的印象。但真的是这样吗？
一 试点
前段时间，有朋友说，中西部一些省会城市要搞房产税试点。我说，如果不是装装样子，动真格收的话，那么这基本上是城市经济的“作死”。
为什么？因为，这座城市的富人会全部外逃到那些不征的城市。富人和企业家是地方经济的中坚，如果他们全都逃走了，那么城市经济也就完蛋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某些城市搞房地产税“试点”，基本上就是一种政治表态而已。
你看，特朗普说要减税，欧洲国家就紧张了，一些执政者纷纷指责特朗普“不负责任”，搞“税收竞争”。
他们担心富人会跑，企业会跑，就业机会要跑，没有就业机会，群众靠选票可没办法长期吃饭的。其实在欧洲，很多富人都跑到了低税的瑞士。特朗普减税成功，去处又多了一个。
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大市场，人和财富在国内是可以自由流动的，当一个地方试点征税，那么人自然会离开。高铁这么发达，地方官不会真的这么干。
中国人无论中产阶层，还是上流社会，大部分人的财富都在房地产之中。征收房产税（特别强调，我说的征收是像美国人那样严格征收，比如每年征收房价的1%或者更多）意味着摧毁了房地产的投资价值，很多人业已实现的阶层晋级将瞬间化为泡影。
总之，没有人会坐以待毙，房叔、房婶，乃至普通人也会用脚投票。
所以，如果真的要征收房地产税，一定不会出现所谓的个别城市“试点”——你根本不要相信“试点”这种文字游戏——而是会全国范围征收。
二 政治
前段时间，朋友圈里的很多朋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全都开始在攻读政治学方面的书。我不近人情地建议说：别读了，你该读一本“全球税收博弈史”。
当然，不一定有这本书，但税收博弈才是人类真正的政治学。
路易十六是西方最惨的皇帝之一，他为什么被送上断头台？
不是因为独裁，而是因为资产阶级工商业崛起，但国家税收体系却依然按照征农民税的模式设计，征不到富人的税。国家财政困难，他急了，所以贸然对富人征重税。但遗憾的是，后者已经掌握了枪杆子。
崇祯皇帝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愿意殉国的皇帝，是一条汉子，他的悲剧也是源于税收失败。他杀了征税高手魏忠贤，立了威，但摧毁了更重要的东西——王朝的征税体系。
江南富得流油，东林党坐而论道，士大夫家中良田百亩，妻妾成群，但远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却从富人手中收不到一分钱，只能向李自成家乡的贫苦大众摊派“三饷”，用来供养在东北抵御女真的部队。于是，农民军奋起反击，崇祯皇帝煤山上吊。
扯远了，讲这么多，我的意思是，税收的故事才是最大的政治，一个优良的、科学的、高效的税收体系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最重要基础——没有之一。一个糟糕的、落后的、低效的税收体系则会带来相反的效果。
如何征税？纵观各国，税制千奇百怪，但说到底只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直接税为主，一种是间接税为主。西方国家以直接税为主，而中国以间接税为主。
直接税的特点是，直接对财产征税，也等于是对财产多的富人征税，有点“劫富济贫”味道。
间接税的特点则相反，对经济活动和商品流转征税，这种税的最大优点是两个：
（1）在经济发展初期，因为富人很少，但间接税依然可以确保国家能征到税。
（2）间接税比如增值税，它是征税于无形，纳税人反弹小。
但是，问题在于间接税的主要承担者是普通人（这种“穷人税”的逻辑，有空再叙）。相比而言，房产税就是最大的直接税，所以财政部长肖捷就把对房地产税的论述，放到了“着力完善直接税体系”这一部分。
你必须知道，直接税最大的风险是，它等于征税者敲锣打鼓地拿走你的钱（间接税是悄悄的），社会反弹大。我只说到这里。
三 大局
思考房产税的问题，必须要有大局观。什么大局观？
1
世界是平的。一个国家倘若缺乏足够的优质资产，比如创新企业的股权（不是创业板、新三板）、优质的债券，那么对某一类承载该国富人主要财富的资产进行大规模征税，那么必然导致严重的资本外逃。
千万不要对资本管制的能力过分自信，它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特朗普现在真的在减税，他没有开玩笑。
2
政策是理性的。从上世纪末开始，中国强大的金融体系就一直都是支撑中国经济奇迹和中国人财富故事的框架，而土地则是这个体系最重要的抵押品或者说重要的底层资产支撑。
在这个意义上讲，对这一底层资产的首次大规模、大幅度征税，必然导致资产价值的剧烈重估，这会不会影响整个金融体系的稳定？任何政策都不是感情用事，而是一个理性抉择和反复权衡的结果。
必须申明：本人是支持征收房产税的，并不是希望“劫富济贫”，从而造就一个平等社会，而是希望这个税能把凝固在房子中的企业家精神发掘出来，重新启动社会的财富创造机制，而不是让社会沦为一个一切都固化的“食利社会”。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作者 | 南风窗副主编 谭保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