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欣石:草牧业顶层设计,应引草入田藏粮于草

卢欣石:草牧业顶层设计,应引草入田藏粮于草
2016年11月10日 13:53 经济观察报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宋馥李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旱,让本就缺草的中国面临较为严峻的形势。今年冬季,内蒙古牧区极可能出现饲草缺口,农牧民牲畜过冬面临挑战,相关牧草企业正在全力挖潜保证供应。

国务院副总理汪洋近日在内蒙古调研草牧业发展情况时强调,加快草牧业发展,是农牧民增收致富的重要途径,是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内容,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举措。要坚持生产生态有机结合、生态优先,加强草原生态保护建设,积极发展人工种草,转变草食畜牧业发展方式,以科技创新推进转型升级,实现草牧业持续健康发展。

纵观近年来中国草牧业,虽然产业发展迅速,但作为畜牧业的上游产业,仍然处在“总量有缺口,质量有短板”的初级形态中,推动草牧业提质增量,既关系生态文明,关系食品安全,是中国转型升级中不可忽视的产业政策。

中国草牧业发展面临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近期,记者专访了中国林业大学教授、中国畜牧业协会草业分会会长卢欣石,试图解决疑问,探察中国草牧业的顶层设计和发展路径。

减畜不可行,增草有途径

宋:一直以来,谈到草牧业有一种观点,认为要恢复草原,就要恢复原来的游牧生产生活方式,您怎么看这种观点?

卢欣石:前段时间,我在政协双周座谈会上,也谈到了这个问题。要保护草原就要恢复草原放牧游牧形态,我不这样认为。

我有一个观点是,我们的传统草业已经走到了尽头。几千年来,传统的草原游牧形态对保护草原生态是起过作用的,这个毋庸置疑。但是进入到21世纪,人口增加了3倍,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是4亿人口,只有几千万只羊,现在是几亿只羊;草原面积不断缩小,很多草原开垦成农田,草原上的家畜没有减少,草原的人口却在增加。社会发展到了今天,再想要回到原来的那种游牧生活,已经不现实了。

欧洲也曾经面临这样的问题,18世纪时,欧洲人口大量增加,大量草原被开垦成农田,导致农业出现严重问题。后来欧洲人把两圃制改成三圃制,把优良的豆科牧草——比如三叶草,加入到农田当中,解决了欧洲的粮食问题,更关键的是解决了土地的问题。

中国现在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最明显的挑战就是沙尘暴,国家采取了好多措施,投入巨资搞生态工程,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三江源治理工程以及草原退牧还草工程,目的都是想要保护草原。再有就是通过实施禁牧、休牧和轮牧,减少家畜的数量,这几年草场恢复得还不错,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

我的观点是,草原是一个生态系统,要用生态的方式来对待草原,草原生态系统有三个要素,一个是生产者、一个是消费者、一个是分解者,生产者为消费者提供食物,消费者产生的废物被分解者分解,分解后又提供给生产者,这是草原物质循环、营养循环和能量循环基本三要素。所以,草原长期不放牧也不行,要逐渐的放开放牧。

这几年,中国草原上的草已经增加不少了,大概有2亿吨到2.5亿吨干草,养了1.4亿只羊单位,但我们的草原上还生活有2亿人口,这就是我们的基本国情。要维持生态平衡,只有两个路径:要么减畜,要么增草。

从人均拥有量来说,我们的草原有2亿人口、1.4亿头家畜,人均不到1只羊,这个指标并不大。人对草原的影响同样很大,但我们显然不可能减少人口来保护生态,那就需要增草。也就是说,要在合理的载畜量下,发挥我们科技的力量,以需求来增草,提高草的生产效率。

宋:如果减畜不可取,增草又势在必行。那增加草原的供给,似乎也不容易实现?

卢:就增草来说,有这么几条路径:一个就是草原生态系统本身,目前草原上大概还缺1亿吨的干草。这个草从哪里来?首先是把天然草原保护好,增加草原的生产力,这样增加10%到20%的生产能力,是有可能的。

首先是科学放牧,让草原能够休养生息,然后采取一些措施,比如利用下雨天施一点肥料,或者是保持牛羊有机肥料循环,让草原不要太瘠薄,增加生产力。第二个增草措施,将草原上废弃的农田再恢复起来,搞人工种草。过去这些年,我们开垦草原的时候,首先是选择条件最好的地方开垦种粮食,种上几年粮食,土地的地力枯竭,就被撂荒了。这样的草原大概有好几千万亩,完全可以恢复起来再种草。一般来说,这样的草地管理得好的话,要比天然草地的产草量高,少则10倍20倍,多则100倍都可以。

宋:人工种草的效益能达到这么高?

卢欣石:是的。当然要在水资源足够的条件下,实施人工灌溉,就可以建立优质高产的人工草场。另外,在天然草原上,有一些低洼的地方,水分比较好,也可以实施人工种草,增加牧草产量。

总结一下,其实是三个措施,其一是通过对天然草地的保护和管理,增加草的生产量;其二是在水分条件好的草原,建设高产值的人工草地;其三就是把已经开垦的草原,恢复成人工草地。

藏粮于草,用大食物观改造农业

宋:您一直提倡藏粮于草,怎么理解这个概念?这对解决“缺草”的意义在哪儿?

卢欣石:除了上面说的几个增草的路径。农业产业机构的调整,是更大的转变。其实地就那么多,种粮和种草并非对立的,在满足总需求的同时,把一些进行粮食生产的耕地,开发出来种植牧草,这个潜力更大。

在18亿亩耕地范围内,可以考虑引草入田,藏粮于草,这涉及到农业产业结构的调整,需要我们用大食物观来改变狭隘的粮食观。中国工程院的任继周院士曾经计算过,一亩水稻田所生产出来的牧草,是水稻的1.2倍到1.5倍,包括籽粒生产和营养体的生产。如果合理种植的话,至少增加1.5倍,反过来讲,还可以通过种植优质的豆科牧草,改变我们耕地的土壤质量。

实际上,在18亿亩耕地里,大概有八千万公顷是低中产田,粮食产量很低,效益很差,这些耕地生产粮食的劣势,可以生产牧草来替代。也就是说中低产田可以跟牧草来轮作,由牧草转换成牛羊肉,最终通过改变耕地农业系统,来减轻草原的压力。把原来耕地农业系统专门生产粮食的,草原生态系统专门产肉的理念改变了,在耕地农业系统当中引草入田,也增加生产牛羊肉的能力。这样来改变我们的食物结构,进而改变农业的产业结构。

宋:实际上,从消费端来看,近些年人们的食物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越来越多开始吃牛羊肉了,牛羊肉的消费量在持续增长。

卢:中国人的肉类消费中,牛羊肉结构原来是8%,这几年提高到10%,就是总的吃牛羊肉比原来大了。但相比其他国家来说我们吃牛羊肉的量还是太少,我们肉类消费的80%是猪肉,另外10%是鸡肉和鱼肉。在世界很多国家,比如拉丁美洲和欧洲,牛羊肉的消费比例都在50%以上,巴西和阿根廷这两个国家能达到80%。

吃牛羊肉的比例高,可以减轻对粮食的压力。因为猪和鸡养得多了,就得和人争粮,粮食不安全指的也是饲料粮不安全。同样吃一斤肉和一斤粮食,转换的热量和蛋白质要高很多,所以耕地农业系统如何把草引进去,同时又不减少食物产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方向。

现在农业部正在做粮改饲和草牧业试点,草牧业的试点,就是把草从畜牧业的从属地位,上升到一个平等的地位。牧草在国外就是被当做农作物来对待的,分别是饲用作物粮用的作物和经济作物,反正都是叫作物。所以你看,饲用作物也就是牧草,和粮食的地位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国家5大作物也好,10大作物也好,讲的是粮棉油这几大作物,没有牧草。所以未来牧草一定要纳入到作物系统当中,像对待粮食一样对待牧草。

而粮改饲,就是把粮用玉米转换成饲用玉米,逐渐打破耕地不能种草这个界限。这就要打破两个禁区,一个是草原禁牧要打开,要形成草原循环系统。第二就是18亿亩的耕地红线,不能种草这个禁止放开。

十三五规划:重新认识草

宋:十三五规划里面,有没有针对草业或草牧业有专门的论述,相应提高草业的地位?

卢:十三五规划很多地方都提到了,其中有两个地方着重提到草业。第一是农业部要启动易垦草原的开发,就是利用容易开垦的一些草地,用来种植人工饲草;

第二是针对奶业的问题,鼓励种植优质的人工牧草,带来畜牧业的优质和高产。因为奶牛要求很高,涉及到公众的食品安全和营养健康。要提高奶业整体水平,必须要靠优质的豆科苜蓿。在牧草中,苜蓿的蛋白质含量高,纤维素品质高,是发展奶业所需的优质牧草,所以农业部把苜蓿列入到特色农产品中,纳入到了农作物体系当中了。

另外,我们的十三五规划中还提到要增加约400万吨奶,增加近一百万吨肉,总归是大幅度提高我们优质畜产品的供应,这都离不开作为基础产品——草的供应。所以,农业部在发展畜牧业的十三五的规划里,同样强调了要种植优质牧草,尤其是优质的苜蓿草。

现在不光是苜蓿,优质的燕麦、优质的青贮玉米,南方的优质的杂交狼尾草,优质的黑麦草,都列入到这个种植的规划当中去了。

记者:根据您的观察,中国对草业的顶层设计是逐步完善了。但让地方真正重视起来,自觉推动草牧业的发展,或许还有些距离吧?

卢欣石:对!应该说顶层设计逐步在完善。农业部在农作物的布局和畜牧业的发展中,已经专门在提草业发展的问题了,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以前可是没有的,以前都是笼统的提到要发展畜牧业、保证饲料供应,并没有把草业这个基础性的产业单独来看待。现在,发展草业的思路逐步清楚了,规划里可以提到具体鼓励种植什么草,这就是进步。

当然,让地方各级政府真正重视草业发展,还需要不懈的努力。事实上我们的草业和农业还没有实现地位平等。我们现在往往把最差的地——比如旱坡地、盐碱地、撂荒地,用来退牧还草,真正好的耕地是不用来种草的,草和农作物不是一个平等的地位。

要实现地位平等,一方面是理念的转变、认识的改变。另外,我觉得非常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让发展草业进入到国家的产业GDP核算体系中。因为你种了多少草,这个产值不在核算之列,只能以转换成的畜产品来统计,牧草在中间发挥的作用,就被有意无意忽视掉了。这等于说,政府来推动草产业,是不计入GDP总量的,那地方政府就没有积极性去推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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