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一脸问号
为何总说我不是“跑了”就是“傻了”？？？
半年时间，曹德旺两次成为舆论焦点。
一次是2016年12月，曹德旺在美国投资10亿美元建厂的消息，最终三转两绕变成“曹德旺跑了”，一时舆论哗然。
另一次是2017年6月，说是“跑了的曹德旺”在美国被抗议、起诉、罚款……，各种标题党要表达的核心意思就一句话“跑了的曹德旺，栽了”。
我们简单看一下“曹德旺栽了”的传播过程。
最初的报道见6月10日出版的《纽约时报》，相关文章标题是《当中国工厂遇上美国工会》，讲述了一个关于不同劳工文化和管理理念冲突的传统故事。故事的主角全都是对福耀提出指责的一方。采写并不均衡，没有管理者的声音，甚至工厂经营状况也没有涉及。
然而这篇文章2天后开启的国内“标题党”传播模式，杀伤力陡增几个数量级：
《曹旺德现在痛不欲生……》、《曹德旺傻了，为什么美国人拿钱不干活还蛮不讲理》、《曹德旺在美遭“虐待” 外国的月亮并不圆》......
其实，任何一个中国制造业企业进入西方背景的市场都会遇到诸如此类或大或小的“Clutural clash”，再正常不过，说它是“制度成本”都是一种拔高。
通过曹德旺的两轮风波，我们更关注的是中国的制造业流向出现了改变，从而会引起全球产业格局的新变化。曹德旺遭遇到的一切就是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中国的制造业产业走向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言蔽之，以往中国制造业企业“走出去”大多是跟发展中国家打交道，进军非洲、东南亚等市场。现在往发达国家走的则越来越多。
这其中的拐点是2008年金融危机，发达国家的资产暴跌，中国制造业企业出海“抄底”成风潮。但这个阶段还是以并购、投资入股的形式进行，以“钱”的形式与发达国家打交道。
而近两年出现了最新变化，由于中国生产成本的提高以及产业升级的需求，越来越多的制造业企业直接到发达国家建厂，以“人”的形式与发达国家打交道。这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文化冲突。
具体的变化有：
空间转移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从中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可以看出，2007年是中国对外投资一个节点，之前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并重，之后差距迅速拉开，开始向发达国家倾斜，但走势基本平稳。2011-2012是另一个节点，对发达国家的投资飙升，占比远远领先对发展中国家的投资。
资本大多数时候是理性的，这大体能反映出，中国资本认为究竟钱在哪里更容易获利。曹德旺的代顿工厂建设就是在2014年开始的。
2015年中国企业对外投资并购十大目的地（数据来源：商务部《2015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
中国制造业“走出去”进入3.0时代
中国制造业企业向发展中国家进行实业投资，主要是转移中国制造的多余产能或者是获取目标国的自然资源。
而对发达国家的实业投资，则志在努力弥补中国产业链上的某个短板，不管它属于技术、管理、创意……这个过程大致经历了3个时代。
1.0时代，中国制造业企业基本不与当地发生关系，具体表现是直接购买，即使是整套生产线也往往是拆了运回中国；
2.0时代，中国制造业企业与当地的关系具体表现是参股、并购相关企业，介入企业日常生产，管理相对有限；
3.0时代，中国制造业企业与当地全方位互动，突出体现在“人”的交往上，以福耀玻璃、杭州科尔为代表，它们不但要把完整的生产线、流程、工艺搬到发达国家去，而且，还要把中国的某些管理理念、企业文化一并搬到海外。
全球化资源流向变化
近些年走出国的中国制造业项目，越来越扎根地方，让项目仿佛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土项目。
福耀玻璃代顿工厂直接为当地提供了2000个工作机会，这占了当地全部就业岗位的三分之一。发展中国家帮发达国家直接创造大体量的就业机会，这是让传统全球化咋舌的。
现在，中国制造业企业员工和管理者发现他们比他们的上一辈将会更多地参与美国当地的生活，他们真正变成了跨国企业的员工，而不只是一个中国企业的外派人员。
曹德旺的“小麻烦”正是因此产生的。
过去，类似麻烦很少能构成困扰。2014年以前，中国进入发达国家的制造业企业不少，而且很多也获得成功。它们在适应西方企业文化、公司理念方面也碰到过麻烦，但没有哪一次像曹德旺遇到的一样，仿佛非常麻烦。
仔细查看中国制造业企业早期的投资方式：
2010年，浙江吉利控股集团有限公司20亿美元收购沃尔沃汽车全部股权以及包括知识产权在内的相关资产。吉利享有沃尔沃100％股权，沃尔沃保留自身的经营独立性及研发团队、管理团队以及现有的经销商服务体系。
再看一个案例，2012年11月，海尔集团以7.66亿美元并购新西兰最大电器公司斐雪派克。同样是承诺斐雪派克将保持公司的独立运营和当地管理团队。
制造业海外收购2.0时代之前，最主要特征是基本只要中国制造业企业的钱到了，保留外方的企业员工、管理模式、基本架构，中方人员不论介入程度深浅，基本不会触动外方熟悉的环境，中国人与外方打交道的方式也被限制在了一个有限的范围内。
中国海外制造业投资案例
而曹德旺的代顿厂是不同的，不是购买现成厂房，也不是海外并购，而是因自身业务布局而进行的海外直接设厂。福耀玻璃是按照中国工厂的形式定制了美国工厂，除了大部分管理团队、主要的技术人员，整个工厂都是由美国人来运作的。
这种改变带来的挑战，对中国制造业企业而言是巨大的，或者说是前所未有的。
传统的中国组织要和早已组织化的美国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工作，他们不但要朝夕相处，还得努力沟通谅解，争取齐心协力。
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中国制造业企业要去面对这样的跨文化深入协同的任务。
而比较中国企业和美国企业的生长，挑战主要会出现在四个层面上：1、工会；2、媒体；3、民间社团；4、政府。
这些是发达国家每一个盈利性组织的必修课。在美国，政府可以给企业提供的帮助往往就是纸面上的那些，和政府关系只是其中之一，甚至常常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中国制造业企业去海外不少，在过去留下的印象中，最主要的原因莫过于降低成本，其中尤以人力成本最为突出。
那么出海的优先选择，应该是那些人力充足、收入不高的国家。为什么曹德旺没有选择诸如越南、印尼这样的国家，反而偏偏选择了美国这个人力成本比中国高了数倍的国家呢？
这张图能够做出最好的说明。玻璃这种产品属于物流易损产品，所以设厂理论上应该和用户靠近。根据财报，福耀玻璃的包装费、运费及仓储配送费占销售费用的比例连续五年都达到了75%。
福耀玻璃在俄亥俄州的代顿工厂建址位置与客户非常靠近，附近有菲亚特克莱斯勒、福特和通用等在底特律的“大本营”，上图为美国汽车公司分布情况，较大黑点为福耀工厂。事实上，福耀玻璃在国内的工厂布局也与此类似。
对在中国国内已经占据63%市场分额的福耀玻璃来说，这个世界上真没有多少市场可以容下它。
更何况，按照曹德旺自己的计算，就综合成本而言，美国的成本并不比中国实质性高多少。
美国波士顿咨询集团2015年发布的《全球制造业的经济大挪移》显示，同样一件产品，在美国制造成本是1美元，在中国制造成本则是0.96美元，已经相差无几。
各国制造业生产率
牛津研究院2016发布报告：对比各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如果美国的劳动力成本指数是100，中国则达到96。这是因为，虽然薪资方面美国远高于中国，美国工人的产出也远高于中国工人。
曹德旺风波中，很多媒体都在反思中国制造业企业对外投资必须要过这道坎。但它们很少注意到，福耀玻璃其实早已经对可能遭遇的“Clutural clash”有了预期。
早在2016年度公司财报中，福耀指出，在全球化布局中所在国的文化、法律与人力资源等方面将对公司提出挑战。
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中，曹德旺的表态已经很有点国际大企业的范儿。他说，“对在美国经营的企业家来说，面对工会这是家常便饭。我在美国投资20年知道怎么应对。”
曹德旺显然知道，纽约时报报道中的“汽车产业工人联合会”（UAW）的强大。曹德旺说，福耀不走“硬碰硬”的路数，而是会与员工商量和讨论管理问题。
美国的善诉文化是每个在美企业必须面对的又一个事实。遭福耀解雇的高管指控福耀人种歧视，曹德旺的表述也很职业，他强调这是员工“不尽职”、“职业操守出了问题”，至于种族歧视这种政治正确性的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律师来处理吧。
事实上，福耀玻璃美国工厂目前的经营的确遇到了点麻烦。在2016年，由于美国工厂工人培训进度不及预期，公司未能完成原有达产目标，产生经营亏损 4161.1万美元；另一家美国工厂也因为意外，产生了2000万美元的亏损。
但投产第一年，这也属于正常。更何况，福耀2017年一季度财报中，公司整体净利润超过1亿美元，同比增长18.53%。福耀玻璃的股价也在稳步提升。
福耀玻璃股票价格走势图 来源：Financial Times
福耀玻璃“走出去”既是中国制造业全球化战略布局的需要，也是中国制造业企业对外投资升级的大势所趋。当然，拓展市场并非将中国工厂搬到海外这么简单。
福耀式的中国民营企业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向本土化经营管理转型。比如在人事上找到合适的有经验的本地人才，雇佣美国的管理经营团队，聘请当地的会计和律师当咨询顾问。中国的管理人才不一定像美国管理团队一样，熟知当地的各项法律法规和监管规则。
这也是越来越多走出去的其他中国制造业企业必须完成的功课.
本文作者系JIC投资观察特约撰稿人。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JIC投资观察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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