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势总统文在寅,难成韩国大救星 || 全球观

弱势总统文在寅,难成韩国大救星 || 全球观
2017年05月13日 07:25 秦朔朋友圈

作者:胡默元/ 秦朔朋友圈:qspyq2015

“我将成为清廉的总统……我将成为国民的骄傲……我会成为拭去国民委屈眼泪的总统……我将是温暖如朋友的总统。”

来自朝鲜难民家庭的文在寅,在就任韩国总统时发出了这样的动情宣言。对比5年前朴槿惠“尽显威权时代话语痕迹”的就职演说,不得不说文在寅的确懂得与民众沟通,知道如何放低自己的姿态。

在国政大事上,文在寅一天都不耽误:5月9日深夜宣布胜选,5月10日早上宣誓就职。就职后,他最先与军队最高统帅通话,随后提名全罗南道知事李洛渊为新国务总理,提名梨花大学朝鲜学科客座教授徐薰为国家情报院院长,提名首尔市副市长任钟皙为青瓦台秘书室长。5月11日,担任两年国务总理和5个月代总统的黄教安,正式向文在寅辞职。

64岁的文在寅,这个承诺“致力于解决就业问题”、“积极进行财阀改革”、“努力构建东北亚和平架构”的总统,会是5000多万韩国人民的大救星吗?

弱势总统

虽然“时不我待”,展现出新总统的凌厉劲儿,但文在寅实际上是韩国第六共和国30年历史上较弱势的一位总统。

限定“总统一届5年,不得连任”的第六共和国,是前将军卢泰愚1987年改宪后开创的。他也以36.6%的低得票率,当选韩国首位民选总统。这之后的5位总统,分别是民主化后首位非军人总统金泳三(得票率42%),首位以在野党候选人身份赢得大选的金大中(40.4%),以及世人熟知的卢武铉(48.9%)、李明博(48.7%)和朴槿惠(51.6%)。

本届总统选举,原有15人登记参选,最后剩下13人。文在寅得票率仅41.1%,与所在政党的民意基本盘大致吻合,但比他上届大选的得票率(48.0%,共6人竞逐)少了近7个百分点,在第六共和国7位民选总统中排倒数第三。另外,他在首尔的得票率为42.3%。

| 韩国五大政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从左向右依次为文在寅、洪准杓、安哲秀、刘承旼、沈相奵。

“文在寅大势论”之所以成立,要拜一连串意外所赐。先是沸沸扬扬的朴槿惠“亲信门”重挫了原执政党,然后该党又分出一个反朴的小党“正党”。正党作为右翼在野党,试图“迎立”刚卸任10年联合国秘书长的潘基文——当时潘的民调领先另外3名热门人选。

孰料,潘基文因在联合国任内将沙特移出“儿童保护黑名单”,及其家人(弟弟和侄子)涉及中东基金的腐败问题被韩国媒体炒作,被迫于2月1日退选。到这时,正党想再回去跟原执政党复合,也抹不开面子,只好由议员刘承旼出面,做无望的竞选。

到朴槿惠下台后的60天选战期间,由于保守阵营“蜀中无大将”,中间派安哲秀“左右通吃”,支持率一度“反超”文在寅。但没多久,由于安哲秀在6次电视辩论中表现不佳,加上庆尚南道知事、“自由韩国党”(原大国家党、新国家/新世界党)候选人洪准杓语出惊人,安哲秀(55岁)所集结的60岁以上老年层选票,迅速转投62岁的洪准杓,令其后来居上,最终夺得第二名。

安哲秀和洪准杓的拉锯状态,也阻碍了二者实现中右两大热门人选之间的“候选人单一化”。到5月9日投票前,文在寅获胜已经了无悬念。

文在寅虽顺利获胜,但他的得票率不及排名第二、第三的洪准杓、安哲秀的得票率之和(45.4%)。而且,洪准杓所代表的原执政党能在半年内就缓过气来,拿到近1/4选票,让人刮目相看。

| 安哲秀

何况,安哲秀在5年前“让贤”给文在寅去竞争大位,这次却当仁不让,且安保立场右转,也说明韩国的保守基本盘其实并没有缩水,甚至因朝鲜的不断挑衅而有所扩大。这也注定了得到平壤青睐的文在寅,实际上是一个弱势总统。

“卢武铉之影”

此次文在寅得票率高的地区,是全罗北道、光州广域市、全罗南道、京畿道等地。那里所处的韩国西海岸,从海上距离中国近,但也是与中国渔业冲突比较激烈的地区。而文在寅的竞选纲领中,明确说要重组海洋警察力量,以应对未来中韩可能的冲突。

而原朴槿惠所属政党的候选人洪准杓得票率第一的地方,是庆尚南道、庆尚北道、大邱广域市等“保守票仓”。韩国的大企业、重工业,基本集中在那一带。文在寅就出生在韩国东南部的庆尚南道,不过他的老家是在朝鲜咸镜南道,那里东临日本海。文的父母系在1950年时,乘坐美国的军舰逃出朝鲜。

1953年半岛停战前夕,文在寅作为5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出生在韩国第二大岛巨济岛。那里与日本隔海峡相望,曾关押过2万多名中国志愿军和15万名朝鲜人民军士兵。文在寅的父亲,当过巨济郡战俘营的佣工。

文在寅年少时帮人送过煤饼,到教堂领过免费食品,也曾是烟酒不离手的“问题学生”。高考落榜后经过一年复读,他考入首尔的庆熙大学法学院,获得全年奖学金,还在那儿结识自己的妻子。大三时,他因参与抗议时任总统朴正熙的维新宪法被捕,缓刑一年,并被大学开除。之后,文在寅在陆军特战司令部以水中爆破兵身份服役,曾获“最优秀特战军人”表彰。

1978年退役后,文在寅复学并获得学士学位,1980年考取了律师资格,1982年进入司法研修院学习。他以排名第二的成绩毕业,但因为1979年抗议朴正熙、1980年抗议全斗焕军人政权而入狱的“案底”,没被选为法官或检察官。

| 左:文在寅 右:卢武铉

机缘巧合,文在寅与比他大7岁的卢武铉搭档,成立了律师事务所,投身人权运动,更曾在1987年成立“釜山国本”(争取民主宪法的国民运动本部)。文在寅曾说,他最喜欢的绰号是“卢武铉之影”。

2002年韩国大选,文在寅坐镇釜山,帮助多年好友卢武铉胜选。卢武铉就任总统后,文在寅先后出任青瓦台民政首席秘书官、市民社会首席秘书官等职。

上任一年,卢武铉就遭到国会弹劾,被停职受查。文在寅回国并在宪法法院为卢武铉辩护,助其恢复总统职权。3年后,文在寅出任卢武铉最后一任青瓦台秘书室室长。

2008年,卢武铉卸任,时隔一年,因受到“朴渊次门”牵连而选择坠崖身亡。文在寅面对镜头宣布了卢武铉的死讯,并主持治丧工作。

2012年4月,文在寅作为民主统合党(前身可追溯到金大中的政党,在2015年安哲秀退出后改名为“共同民主党”)候选人,在保守派重镇、韩国第二大城市釜山获胜,当选国会议员。同年6月,文在寅宣布参选总统,并在8月党内预选中拔得头筹。

当年12月大选,文在寅颇受平民阶层和年轻人的欢迎,但当时,朴槿惠当过四任国会议员、两年党首,而文在寅只当过一年青瓦台秘书室长、一任国会议员,资历明显不够,最终以微弱劣势败选,可谓虽败犹荣。败选后,文在寅担任了近一年的党首,接着又开始“隐身”。

2017年,文在寅在“共同民主党”党内预选中,力压“韩国奥巴马”、忠清南道知事安熙正(偏右,53岁,曾是卢武铉竞选团队的政务组长)和城南市长李在明(政坛要求朴槿惠辞职的“第一人”),以57%累计得票率成为该党总统候选人。他随后宣告,本届大选“不问左右,只论正邪”,“大韩民国分裂和矛盾的时代已经结束”。

朝鲜血脉

在就任韩国第19届总统时,文在寅表示,如有必要,将随时访问华盛顿,并访问北京和东京,如果条件允许,还愿意访问平壤,促成南北朝鲜领导人对话。

文在寅骨子里的朝鲜血脉,让他坚定地要将朝韩关系拉近。他说过,“虽然我憎恨朝鲜的制度,但这不代表我应该让朝鲜人民生活在这样的压迫下”。他还说过,如果韩朝能够统一,他首先要带自己的母亲回朝鲜,看看曾经的家乡。

但是,在选票证明他只拥有四成民意的情况下,文在寅一直提倡的对朝“柔性接触”——包括重启关停了多年的开城工业园区(包括二期建设)、重启釜山到清津的航船、金刚山旅游等——恐怕得有个大前提,即朝鲜答应“弃核”。

华盛顿曾经担心:文在寅可能优先缓和与朝鲜的关系(他曾说要在当选6个月后“到平壤去”),而对朝核问题袖手旁观。但目前看来,文在寅的优先顺序已发生变化。虽然他说过“韩国对于美国的要求,应该懂得协商并学会说不”,但他也感谢美国对韩国的各种帮助。其团队声称要从美国手中拿回韩军的“作战指挥权”,应该还不是文在寅的可操作选项。

韩国以军方为首的保守势力很强,文在寅在大选中的两位“劲敌”洪准杓、安哲秀,都不反对驻韩美军部署“萨德”末段高空反导系统。如果文在寅受到保守势力杯葛(boycott)的话,要撤除“萨德”的阻力会很大。他在就职演说中称,“为解决‘萨德’问题,我将同美国和中国进行磋商”,同时表示“将会努力加强韩国国防力量,为解决朝核问题打下基础”,就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

曾于2016年登上独岛(日韩争议岛屿)的文在寅认为,朴槿惠政府与日本签订“慰安妇协议”的正当性很难予以认可。“我们不需要钱,有必要开展新协商,以进一步明确日本法律责任。”他要求日本道歉,这是他的可操作选项。

从文在寅所提名总理的简历来看,应该是“求稳”心态在主导。李洛渊毕业于首尔大学法学专业,曾当记者,后受全罗南道“老乡”、时任总统金大中提携从政,4次当选国会议员,还出任过卢武铉就职团队的发言人。对这样一位与朴槿惠同龄、比文在寅还大1岁、靠文宣起家的政客而言,操作激进变革恐非其所长。

目前,作为国会第一大党的“共同民主党”议席亦未过半,文在寅的组阁(需要议会过半数同意)、施政都面临一定困难。混沌政局或将持续到明年6月的地方选举,国会选举则要等到2020年。

“光化门总统时代”

在就职演说中,文在寅承诺将与国民随时沟通,最大限度与国民分享总统权力,从青瓦台走出来,开启“光化门总统时代”。

原来,文在寅在选举前曾承诺,要把总统府青瓦台变成“民众的休息空间”,暗示上任后有意搬离青瓦台,改在位于首尔市中心光化门的一座19层办公大楼办公。这意味着,总统“下班路上还要去市场转一圈,和碰到的市民进行没有身份约束的谈话;时不时还要在光化门广场开展几次大型讨论”。

文在寅还曾许诺,要设立“国家清廉委员会”,从制度上推进反腐败改革;要改革财阀体系和被财阀渗透的检察、媒体等机构。

有评论指出,掌握韩国六成财富的八大家族,多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二代三代掌权。自民主化以来,韩国举凡大选,民众必高呼打倒财阀;大选后,民众又必削尖脑袋,把子女塞进财阀控制的大企业。1998年金融危机重创了财阀集团,大宇、韩宝等巨头垮台,金大中顺势改革;如今三星、现代、LG等八大财阀卷入朴槿惠“亲信门”案件,乐天集团早有其他弊案在身,这些都为文在寅入手改革提供了机会。

| 韩警方传唤乐天会长辛东彬

然而,如同美国在金融危机面前,要先给大银行注入流动性一样,如今韩国经济不景气,失业率高涨,再让寡头们朝不保夕、不思生产,并非上策。而且,韩国各个创始人家族的第一、第二代成员年事已高,需要向下一辈的男性成员移交控制权。这一过程属于“惊险的一跳”,政府可以引导他们依法缴纳税款或继承费用,但不能用太过激烈的手段。

毕竟,在野和执政是两回事。朴槿惠任内,韩国GDP增速在2%到4%之间徘徊,不同于李明博任内的大起大落,但“汉江奇迹”实难再现。现在国家经济的好坏,是执政党和文在寅的事。

而且,对财阀“矫枉过正”,未必就是能够行之长远的政策。1998年金融危机,金大中毅然改变了韩国政府作为财团债务担保人的角色;之后,韩国财阀在核心竞争力排名、跨国并购领域有了长足进步;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CEO总统”李明博大赦经济犯,和他们共商大计,结果又给改回来了。

文在寅就任时宣示,“在全国范围内,不管是否是我的支持者,只要是德才兼备的人才,我们都将一视同仁,公平提拔”。但因为选举政治的高度区域化,韩国的政治集团不可能真正实现全国性的广泛代表性。党派内的纽带,必然是以同乡、同族、同学、同事等传统因素叠加结成。

在过去30年,韩国政治低流动性与乡党勾结形成恶性循环。政党画地为王,财阀们要来这些地盘发财,也乐得资助政党。清廉如“亚洲的曼德拉”金大中、“韩国学历最低总统”卢武铉,都没防住乡党们把其家人拉到坑里。

还有,文在寅提出要缩减工作时间,提高最低薪资水平,新增以公共部门职位为主的81万个就业岗位,又表示“我绝不会在我做不到的事上放空话”。但他这样高调的话语表述,不自觉地就在透支公信力。

难成大救星

文在寅标榜“我将成为大韩民国总统的新榜样”。其实,凡能当上韩国民选总统的人,执政之初名声都差不了。朴正熙创造了汉江奇迹,全斗焕是战斗英雄,卢泰愚成功举办了汉城奥运,金泳三开创了廉政历史……

可是,当一个社会民众与精英的关系高度扭曲时,总统作为民众与精英圈子脆弱纽带中的关键一环,需要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弱势总统从一开始的顾此失彼,到后来的焦头烂额,也许用不着折腾多久。朴槿惠在2016年4月输掉国会选举后,到当年12月被停职,只用了短短8个月时间。

韩国一个很独特的政治现象,就是内阁阁员在职时间短,短到什么地步呢?金泳三、金大中“两金时代”部长们在职位上只能坚持11.2个月,卢武铉时期上升到14.3个月,李明博时期达到17.7个月。阁员换得这么勤,大多是因为政治原因,如总统转嫁责任找“替罪羊”、总统让自己的支持者履历上都有当部长经历,等等。

有论者指出,在韩国,理性的低成本的朝野协商难以达成,民众的外部抗争却优势显著,这给政治所必需的妥协带来了极大困扰。每一方都轻率地否定对方,用简单的对错善恶衡量复杂的社会现实。“就像强制重启不能改善操作系统一样,一次次对政治人物的惩罚和抗议,其实也无法改变政治生态本身。”

文在寅是拥有道德自信的。他宣称在其领导下,“官商勾结”一词将会彻底消失。但是,人们没有忘记,朴槿惠当选时的声望也是美好的。这个“嫁给韩国”的女人彼时被盛传“无父母、无丈夫、无子女”,因此能摆脱前任们被家人拖下水的宿命。然而,结果怎样呢?

面对“绝对权力带来绝对腐败”的铁律,韩国国内倾向于修宪,将总统“5年单任制”改为“4年连任制”,扩大总理的权力。可是,单一修宪并不能根治韩国政治沉疴,需要广泛修宪。比如,废除宪法第79条“特赦”条款——因为总统特赦犯罪的政客、财阀,有损韩国法治,造成寻租机会。

再说,往届总统干5年就要“捞一票走人”,如果修宪后可以连任两届8年,会否将既得利益固化,甚至试图操纵接班人?那么,第六共和国宪法的初衷,岂不是付之东流?

实际上,韩国总统一届而终,政党不断分化组合,使得政客们在面对民众监督时,被迫采取“讨好抗议者”而非“联合起来对抗民众”的策略,最终使韩国的监察体系能够实现弹劾总统的壮举。这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相信一个总统,不如相信他背后的整套制度,以及孕育、滋养制度的源头活水——国民精神。弱势总统文在寅难成大救星,这未尝不是韩国的一种幸运。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秦朔朋友圈微信公众号:qspyq2015

商务合作|请联系微信号:qspyqswhz

财经自媒体联盟更多自媒体作者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