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拿红包，收回扣，本身绝对是错误行为，至于如何提高医生待遇，优化医生的执业环境，则是另外一回事。
央视新闻费时8个月，在上海和长沙的医院做了一个调查，发现医药代表给医生的回扣，普遍占了药价的30%到40%。
现在央视基本上已经放弃调查新闻了，这个调查用了8个月，但是结论并不太让人意外：医生开药拿回扣是相当普遍的行为，或许有价值的，是回扣竟然占到药价的30%以上。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去医院，医生态度和蔼，诊疗本身也无可挑剔，我相信他是一个好医生。但是，他开了几百元的药，除了一种抗生素是必须的，其余大多是各种重复而无害的搭配。
央视这个调查，放到10年前，将会引起相当大的社会轰动，人们会对医生这种行为感到震惊，各路都市类媒体想必也会跟进，卫生部门会表态调查。
但是，放到今天，它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医生拿回扣，大家不但知道，而且也能接受了。
一个叫“医殇”的公众号转载了央视的视频，作为一个医疗类的自媒体，它还搜集了一些来自微博上的评论，让人吃惊的是，大量评论清一色地站在医生的立场上，指责央视和记者。
▲央视新闻调查视频
这篇公号的内容，又引来了更多评论，除了少数来自普通读者、用来表现公号运营者心胸宽广的批评声音外，绝多数都来自医生群体，这些评论同样是用来指责记者的调查。
这个公号本身就与医疗行业有关，它聚集了大量医生用户，让我们得以集中观察医生这个群体对此类事件的态度。
医生大多承认拿回扣这一事实，他们认为，这是当前医疗制度下不可避免的结果：既然药价在药品中标时就已注定，医生不拿回扣，这一部分钱，也不可能到患者手里啊？医生辛苦压力大，但是收入却并不高，药品回扣，也算是一种合理补偿。
同时，医生对央视调查极为反感，担心会激怒患者，为本已恶化的医患矛盾火上浇油。
让人吃惊的不但是医生对回扣的态度，还有对记者的敌意。
今年5月，由于校友微信群的建立，我和一位高中女同学重新建立了联系，如今的她已经是一家省级人民医院的主力医生。她对工作极为认真负责，但是对记者这一群体，却非常仇恨。
或许是顾虑到作为新闻从业者的我的面子，她攻击记者的时候，会选择“部分无良记者”这一的称呼。医生和记者是对社会公共价值非常重要的两个群体，医生照管人们的身体，而记者则负责提供真相，涉及到公共精神领域，如今，作为一个群体的医生，却对作为群体的记者如此抵触，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公众号“医殇”搜集的微博上针对“医药回扣”事件的相关评论
最近这些年，医生这一行业的压力逐渐为公共所知。工作强度大，有时候还要面对患者的武力威胁，很多医生都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当医生了。
其实，不但医生如此，很多记者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去搞新闻，甚至很多记者自己也不再搞新闻，甚至去做舆情生意来对付记者了。
在一个转型社会，很多行业的从业者都感受到了独一无二的委屈与无奈，医生、记者、教师，多少都懂得在互联网上进行表达，而工人、农民、农民工，则属于沉默的群体，他们的哭声无人听见罢了。
中国缺少像样的行业工会，一个行业的利益诉求，很难通过合理途径解决。
这种网上的抱团取暖，能够让社会听到一个行业的呼声，仍然有着相当积极的意义。但是，如果不顾基本正义，一味维护本行业利益，则相当有害。
医生拿红包，收回扣，本身绝对是错误行为，至于如何提高医生待遇，优化医生的执业环境，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种对本行业的站队式维护，在增强一个行业共同体意识的同时，也会让真正的问题无法解决，或者会遮蔽掉那些亟需解决的问题。就像医生所担心的那样，在医生共同体之外，还有一个病人群体，这种对受回扣的心安理得，让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怎么想呢？
▲医药代表给医生回扣，称“份子钱”
非常不幸，我们这个社会这种为共同体站队的风气越来越浓。
例如，警察做错事，本来该受到惩罚，但是我们却经常看到很多警察不加分辨地声援那些犯错的警察。有时候，一个地方的警务微博，也就是官方微博，也会被个人用来声援那些作恶者。警方的官方微博，背后当然是有血有肉的小编，但这么做其实损害的是一个群体，也是一个公权力机关的公信力。
当对社会公共利益负有特别责任的行业（比如公检法部门），为了维护自己群体声誉而站队的时候，社会的分裂与混乱也就在所难免。
我们处在一个各种声音混杂的社会，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是，如果我们在任何一件事上，意见都陷入分裂，这个社会的共识就会越来越少。
我们被意见分裂为各种人群，今天还是观点一致的朋友，明天就相互拉黑，作为个体，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们要警惕以行业或群体为单位的撕裂。
当一个行业或一个群体在不断强化自己共同立场的时候，就会丧失掉反省的能力，整个系统就会越来越封闭。
张丰
媒体人，谈资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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