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重读 | 雾霾之下，一场庶民和精英的行动抉择！_

▲米筐投资提醒：本音频大小2M

“ 引言：霾锁京津冀豫。

于是，这几天最热的帖子是《我爱北京，但我更爱孩子——雾霾逼出来的逃离》、《雾霾之下三位母亲的选择：离开的不再回来，走不了的开始行动》；最热门的地方必须是“东北省”三亚市，如果说机场航站楼的摩肩接踵还属于情理之中，但是连市内的迎宾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都随时可能堵死；最热门的行当则要属海南的租房中介，还有北京上海的移民公司——“美国排队要四年？！发达国家去不了，移到环境好的欧洲小国也行！”

心忧炭贱愿天寒

每一次大范围的雾霾和恶劣天气袭来的时候，整个互联网上就哀鸿遍野。写字楼里的白领们键盘就会噼啪作响，对整个污霾苍穹的控诉喷薄欲出。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在大规模工业污染和雾霾的发源地，有数以万计的、直接生活在昼夜不息的大烟囱脚下的人们。他们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好像是透明的，永远发不出半点声音。

中国的独立摄影师卢广先生一直在关注中国的污染。2016年，他又一次扛着相机，来到了河北省。他从邯郸市到武安市的25公里路途上，经过了裕泰煤化工、燕塬冶炼铸造有限公司、科鑫铸管厂，纵横、新金、明芳、文安、文丰、裕华、金鼎、龙山钢铁厂。数十家钢铁厂和焦化厂在此轰隆隆的运行，车来车往，遮天蔽日。

在外人看来，那些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个挂在污染企业门口斑驳的招牌。但是，对于那些就在这个行当里讨生活的人而言，这就是自己的饭碗和身家。钢铁厂门前那一排排落满尘土的小汽车，就是最沉默无声的证明。

▲整个厂区笼罩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下（摄影师：卢广）

河北省武安市是全国58个重点产煤县(市)和四大富铁矿基地之一，炭资源23亿吨。全市有火力发电厂2家、焦化厂9家、钢铁企业21家（炼铁高炉39座，炼钢转炉19座）、铸造企业17家、水泥企业33家……这些还都只是市里挂上号的大规模企业，还有数不清的小企业、小作坊。每一家大型企业都是数以千计的员工，而每一个小作坊的窗口里，都是一个个需要养活的家庭。

在过去的2016年里，上半年制造业得到支持较多，房地产行业较为火热，加之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国际市场环境等方面的影响，钢铁、水泥、化工等高耗能产业产量提升，耗煤量随之提升——统计数据显示，2016年钢铁较去年增产0.6％，水泥产量也比去年要高，化工的煤炭消费增长了约10％以上。

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这些增长的因素和指标，使得2016年冬天的大规模雾霾污染如期而至。但与此同时，也是这一些带着尘土和颗粒物的增长，给直接以此为生的人们带来了一次收入上的直接增长。

不仅是产业工人，甚至是居住在污染源周边的农民，都已经如同认命一般的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迁安市木厂口镇松汀村被钢铁厂、焦化厂三面包围。松汀村700多户村民中，有能力逃离的基本都已在外面买房居住，村里只剩百来人。2014年开始，村民的井水开始有明显的酸味，后来，全村的井水都变黄了。村民多次向政府、企业反映饮水困难无果，最终通过上访得到了中央部门批示，也只是让化工公司出资，由村委会负责为村民每天送饮用水而已。村民们要求全村搬迁，地方政府认为全村搬迁、安置费用过高，于是就没有了然后——道理大家都懂，但算盘一打账一算，就只能拖着。

▲老人儿童就生活在烟囱脚下（摄影师：卢广）

村子里基本只剩了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除了低保，只能靠在路边捡汽车掉下来的焦炭卖钱为生。这些排污的企业产量最高、排污最重的时候，也是这些无处可逃的孤苦村民们“额外收入”最丰盛的时候——一天能捡超过三十斤，每斤能卖六毛钱。反正他们也走不了、逃不脱，有时候甚至还会盼望着，自己的收获能“再高一点”。

白居易曾经写过：“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少年时读到这首诗，只是觉得挺可怜。而今，看到重重的雾霾下依然发生着这样的故事，就是觉得，无可名状的辛酸。

人生长恨水长东

就算各大机关的办公楼里装满了远大的新风系统，但是整个华北地区沉重的雾霾天气，依然给高层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舆论压力大，自然要有出来分忧的。带鱼侯写的《雾霾下的真相》，已经因为又臭又长而让人既懒得读也懒得批。关键时刻，被网友们戏称为“720度转体接飞盘”的胡总编麾下的报纸总能矗立潮头——社论《雾霾天拿政府当出气筒，非严肃思考》里高屋建瓴地指出：“现在舆论场上的抱怨很多指向了政府……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不应是我们的严肃思考”。“减少污染进行精细管理……既要求高水平的政府，也需要积极配合参与的民众。然而不能不承认，中国在这两个方面都存在缺陷。”

这也是该报整个报系的一贯风格：单看一篇儿总是特别正确、特别有道理，可就是经不起看合订本——因为前面也正确，后面也正确，尽管前面和后面自己都对不拢，可前面、后面还依然能继续正确下去——APEC蓝的时候，说是措施得力；雾霾遮天蔽日的时候，说是群众不给力。

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在直面雾霾、治理雾霾的道路上，相比于丹大师前进了一大步。于大师当年的名言可是“既然物质里的雾霾挡不住，就不要让雾霾再进到心里”，简直就要到代替张悟本的绿豆，达到“鸡汤治百病”的高度了。

而作为地方报纸的《齐鲁晚报》则直接刊文《重霾下的山东父母：不能再等了！卖房子出国》：

“妈妈，求求你了，我想出去玩。”刘晓燕3岁的儿子趴在床上，两眼含着泪水，眼巴巴地盯着她。从元旦雾霾开始，他就没有出过门。

“有个公益广告，让孩子画你眼中的世界，结果孩子画出来的都是黑乎乎的，孩子眼中已经没有色彩了。”王萍叹了口气，“我真害怕自己的宝宝将来看到的还是这些。”

▲《齐鲁晚报》文章的配图

可以想象，要是在其他问题上敢这样发声，这家报纸从编辑到主编大概都得写检讨写到腱鞘炎。但是这一次，从前无处不在的有关部门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断然出手加以严肃处理。大概是因为，无论觉悟多么高的部门，都是由大大小小的人组成的。当这些人看着自家的老人孩子在雾霾中咳嗽不止、辗转难眠的时候，雷霆之威也得先往一边放一放。在雾霾这一点上，还真是做到了一把“同呼吸，共命运”。

直接承担着治理责任的，是焦急万分的环保部。把已有的污染企业和项目逐步消化掉，严格控制新增的污染企业和项目，毫无疑问是一种正确的思路。按2014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强环境监管执法的通知》要求，2016年底前，全国各地全面清理违法违规建设项目，并完成整改任务。

▲中国政府网上的图解（局部）

然而一年多过去之后，各地方政府不温不火的态度，让环保部火烧眉毛了。于是，环保部于4月28日对山西省长治市、安徽省安庆市、山东省济宁市、河南省商丘市、陕西省咸阳市等5地市政府主要负责人进行约谈；并于5月下发加急文件，要求在11月30日前，省级环保部门网站公开清理结果，确保违建项目自2017年1月1日起“清零”。

截至2016年6月，除西藏外的30个省级行政单位环保部门公开信息，共清理出62.4万个违建项目。这些违规建设项目中，或没有环评、或没有通过环评验收、或与环评审批不符。

然而，62.4万个违建项目中，仅有7.2万个违建项目将被淘汰关闭，仅占总数的11.5％，其余的都要“整改”。换句话说，还有88.5%的项目，给你补个材料、认个错、改一下，可以；但是要把摊子掀了，这事儿不做、这钱不赚了，不行。

要知道，2016年3月，国家发改委、国家能源局就已经联合下发特急文件，督促各地方政府及企业放缓燃煤火电建设步伐；4月，出台煤电规划建设风险预警机制，将存在电力冗余的省份定为“红色预警”省份，原则上不允许新建煤电项目。

这些62.4万个违建项目中，属于钢铁、水泥、平板玻璃、电解铝这四大产能严重过剩行业的违建项目，计划彻底淘汰的不足一成；6688个项目与地方政府及其关联部门或组织相关。最让人无奈的是，其中还有396个火电行业项目，其中34个就明目张胆的位于煤电规划建设风险红色预警省份——按照文件精神，这是压根就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环保部自己虽然火急火燎，但是，他的手里毕竟并没有直接掌握着各位省市大员的升迁大权。环境保护工作，对于任何一个主政者而言，毕竟只是整个社会治理工作当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在更多的决策者看来，发展经济、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爱护环境，关注健康，那都是吃饱了肚子的人才能操心的事儿。

大家都知道，产业结构要调整；但大家也都知道，割肉的时候会流血、会疼。所以，谁都希望刀子割的是别的肉，谁都希望产业结构调整掉的是别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就业、社会稳定和GDP，在明知道落后的情况下，最稳妥的方式也许刚好就是把它继续做大，大到“不能倒”“后果很严重”，最好直接上升到破坏社会稳定、危及国家安全的高度——这时候岂止不会倒，简直还能得到扶持。

这套路在美国那边早就上演过N次，都已经拍成电影了。

▲2011年的美国电影《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ll）

气体污染物排到空气当中，承担这个后果的是所有人，但是，生产这一些污染物所创造的价值，却是扎扎实实的落到了我这一方土地上，是工资，是奖金，是财政收入。套用当年小平同志的一句话，叫做“发展才是硬道理”。没有饭吃，要青山绿水何用？这就是很多地方政府无奈的逻辑。

▲重污染工业区的灯火辉煌（摄影师：卢广）

不信东风唤不回

部分媒体试图避开工业排放的大头，引导人民群众关注炒菜油烟和汽车排放的时候，得到了人民群众无情的嘲笑。连娱乐圈的纪委书记王思聪都忍不住发微博说：“我一直以为放屁才是最大的污染源呢”。一句短短的微博下面，数以万计的点赞。

凭心而论，从高层到地市，在重污染的压力下，也是焦头烂额。石家庄市甚至已经喊出了“宁可不要12月份GDP”的口号，帝都的前任市长同志也曾经说过“提头来见”的豪言壮语。

▲人民网出面解释（图片来源：微博）

对于整个国家层面，控霾就是控煤炭、转变产业结构。但是，推政策、换结构也要成本。每一次是大规模的政策变动，其实都是一轮财富结构布局的洗牌。任何一次改革要调整增量，永远都好商量，有肉一起吃即可；一旦你想动已有的存量，把手伸到别人的盘子里去捞肉，那可就得防着明里暗里的刀枪剑戟。

对于个体而言，我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做哪些努力？在互联网上呼声最响的，往往是媒体、广告、科技产业的从业人员，俗称“白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工作离粗放的基础工业产业距离十分遥远。他们有知识、有文化，热爱生活、珍惜生命。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稍微多一点点的钱，还有稍微多一点点的话语权，看起来更现代、更文明。

即便是这些更文明一点的人，有时候也带着些许的“鸡贼”——试图在键盘上敲几个字，就能让党和人民把巨额的经费投入到大气污染的治理上，最终换回来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体量巨大的超级复杂的系统，个人，和非政府组织，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客观上讲，在中国的土地上并不存在比政府组织更严密、更有执行力的大型组织。将解决这个重大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头的。但党和人民的大局面实在是没法像他们一样那么高度爱惜个体的健康。

这依然不是压垮普通白领的最后一根稻草。孩子才是。

2016年11月以来，郑州市儿童医院的三个院区最高一天接待患儿近7000名。大多数都是因为上呼吸道感染而入院求诊，其中大概十分之一稍多的孩子直接就是肺炎。最简单的血常规、最普通的药物和诊疗处置费，算下来也就是不到两百块。住院、取药、缴费对于买了医疗保险的城市居民而言未见得是多么严重的问题，但是看着孩子鼻塞、号哭、高烧、不适却无能为力，才是最糟心的地方。

北京的家长们以极快的速度大面积转发《关于呼吁北京市教委统一安装新风系统的提议》。这样一种直接要求直辖市一级教委采取具体措施的公开信，要放到以往，一定不会得到认可和响应。甚至于对于很多公立学校而言，你就是想自己掏钱让他安装，教委没准都会严词拒绝——因为这破坏了公平性原则，还有别的学校装不起呢。

但是这一次，居然得到了北京市教委的神速回应。1月5日的深夜，北京市教委表示，已经部署中小学和幼儿园安装空气净化设备试点工作，切实论证，逐步试点，稳步推进。以至于不少郑州群众开始YY了，觉得我大郑州一定会紧跟首都步伐，由市教委安排统一安装新风系统，甚至连转发“孩子比文物更重要”的朋友圈都更加理直气壮了些。

▲郑州家长转发的朋友圈

但是，亲爱的朋友，你忘了，问题的关键不是“文物”，而是“国家博物馆”里的文物。在行政级别压倒一切的地方，只有“国家级”的才能享受到那个标准的待遇。因为只有到了这个级别，才能有这个资源，才能有自主决定权，才能有这个经费。

回到安装新风系统这个事情上。2015年，北京作为占尽了优势资源的直辖市，全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完成4723.9亿元；同一年，郑州市为942.8969亿元。根据2012年的一份统计，北京市的小学数量从本世纪初的2169所下降到了1081所，而且以每年100所的速度逐年递减；郑州市同期有小学357所，6638个班。如果我们假设财政按照同等比例进行投入，那么在一碗水端平、所有小学统一标准配备的情况下，每所郑州小学可能得到的经费大概是北京小学的一半多点。

换句话说，同样在雾霾条件下，发达地区的孩子理论上都会得到更多更好的防护。资源配置的不均衡、地区发展的差异，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都会如此扎眼的横亘在我们面前。换了郑州比下面地市，大概也是一样的局面。为什么房产的投资价值上，一线高于二线，二线碾压三四线。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可以写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上。

在孩子们辗转反侧的艰难呼吸声中，很多家长选择了“孔雀南飞”，让老人、孩子直奔海南而去。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三亚的繁华盛景。去年米宅组织的海南清水湾某小区团购。现在那里的房价已经从10000元上涨到了17000元。

说实在的，逃避是个办法，但是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连祖国南方的广州都被雾霾攻陷，单纯靠逃，还能逃多远呢？就好像生活在雾霾和污染源头的产业工人和农民继续默默的熬下去，不能解决问题一样。

▲广州也已经被雾霾攻陷（图片来源：羊城晚报）

正常情况下，应该有一个可靠的渠道，让各种不同诉求的人把自己的状况、利益诉求都表达出来，供决策者参考甚至是开展政策谈判和博弈，直到达到一个大家都不得不接受的共识——付什么样的代价、谁来付，治理到什么程度，谁作为受益人来进行补偿——这个共识意味着任何其他的方案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通常被称为“纳什均衡”点。

但是，在“稳定”压倒一切的思路下，大家找不到正式的表达渠道，于是只能在酒桌饭局上牢骚满腹或者是在朋友圈里拼命转发、企盼着终于入得领导法眼上达天听。但是这种表达，是无法用于精确、正式的评估利益诉求和成本耐受意愿的。

但是当你试图找到一个正式、稳定、有回音儿的表达渠道的时候，就会有老同志敲着桌子提醒你：不要涉及政治！所以，每一个零散的个体，都根据自己的判断来采取对策。有的靠心灵鸡汤、有的靠口罩空气净化器，还有的则是直奔机场或者移民公司。

也许，等每一个普通人都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自己态度的时候，这个发展与污染一同狂飙猛进的时代，才能产生真正的“势”的变化。

“势”到了，夜唤东风又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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