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千六百年前，郑国攻打宋国。郑国主将名叫华元，能征善战，文武双全，但是在攻打宋国这场战役中，他失败了。为什么会失败呢？因为一碗羊汤。
《史记》注释中是这么写的：“华元之将战，杀羊以食士，其御羊羹不及，故怨，驰入郑军，故宋师败，得囚华元。”为了激励部下的士气，华元让炊事员煮羊汤给大家喝。所有人都分到了羊汤，除了给华元驾驶战车的司机。两军交战时，这个司机驾着战车奋勇向前，华元还以为他很勇敢，刚夸了两句，就发现不对——战车冲得太快，把宋军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华元慌了：“快刹车，快刹车！”司机狞笑道：“分羊汤你说了算，开车我说了算，你就等着当俘虏吧。”果不其然，他把战车开进郑军大营，让分汤不均的华元做了郑军的俘虏。
到了两千五百年前，楚国攻打中山国。中山国很小，但战斗力极强，此前遭好几个强国攻打过，每次都是转败为胜，即使暂时被灭了国，几十年后仍能满血复活。可是这次不行了，因为国内出了叛徒，一个名叫司马子期的流亡贵族当了楚国的内应。司马子期为啥要当叛徒呢？还是因为一碗羊汤。
《战国策·中山策》是这么写的：“中山君飨都士，大夫司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司马子期怒而走于楚，说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中山国君大摆筵席，犒赏京城里的贵族，司马子期也受到邀请了。可惜的是，中山君准备的羊汤不够，没有分给司马子期。司马子期一瞧，别人都有羊汤，唯独我没有，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你对我不仁，休怪我不义，于是偷偷溜走，帮楚国灭了中山国。
以上两个故事都发生在战国。战国时代的国民性格比较“异类”，完全不像我们现代中国人，倒有点像军国主义时期的日本人：自尊心特别强，耻辱感特别重，心眼儿特别小，总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受到刺激，随即产生杀人或者自杀的冲动。不信你读读《史记》和《战国策》就知道了，有些过于激烈的门客，竟然会因为主人忘了给他多加一道菜，当场在宴席上拔剑自刎。
到了宋朝，国民性格温和多了，如此极端的小心眼儿也少见多了。但少见不等于没有，公元1044年（北宋仁宗庆历四年），《沧浪亭记》的作者苏舜钦就遭遇了一位特别可怕的小心眼儿。
苏舜钦是梅尧臣的好朋友，梅尧臣是欧阳修的好朋友，换句话说，苏舜钦是欧阳修好朋友的好朋友。话说苏舜钦在某个中央机关当一把手，该机关有一惯例：每年春秋两季，各搞一次酒会，邀请机关内部的中上层干部和机关外部的名人大腕一起参加。酒会费用谁来出呢？当然不是拉有钱人赞助，而是靠卖废品——将机关里没有用的废纸、废书、废报纸，统统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用这笔钱请客吃饭。
那一年，苏舜钦准备再搞一场这样的酒会。他的好朋友梅尧臣有位好朋友，名叫李定，要求参加这场酒会，被苏舜钦拒绝了。李定恼羞成怒，小心眼儿发作，跑去向御史中丞王拱辰告密：“苏舜钦贪污腐败，监守自盗，用公款大吃大喝，应该立马双规！”王拱辰是包公包青天的老同事，传说还是女词人李清照的外祖父（实际上不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第二天上早朝，他向仁宗皇帝报告了苏舜钦的罪名。结果呢，苏舜钦被罢官，参加酒会的其他人也没能跑得了，有的被罢官，有的被降级。
李定这个小心眼儿于史有传，他出身富贵之家，却是小老婆生的，就像《红楼梦》里赵姨娘生的贾环，家庭地位低，总受欺负，丫鬟都敢给他脸色看，所以从小养成极其自卑并极度敏感的性格。虽然他后来考中进士，拜王安石做老师，并受到黄庭坚的老丈人孙觉的大力推荐，但是内心格局仍然跟小时候一样，别人对他有稍许不敬，都会引发强烈的打击报复。跟他这样的小心眼儿打交道时，苏舜钦不知道要加倍谨慎，所以吃了大亏。
苏舜钦有一个好朋友叫李常，李常的外甥是黄庭坚，黄庭坚也跟苏舜钦一样被小心眼儿打击报复过，而报复他的小心眼儿，正是李清照的公爹赵挺之。
黄庭坚早年和赵挺之是同事。黄庭坚是世家子弟，打小见过世面，啥都不在乎。赵挺之出身于贫寒之家，将物质利益看得比较重要，靠给别人写墓志铭补贴家用。有一回，赵挺之对黄庭坚说：“俺们老家稿费给得高，写一篇墓志铭能换一车礼物。”黄庭坚嘲笑道：“你说的那一车礼物估计是蒸饼吧？”后来赵挺之当了宰相，念念不忘这桩旧怨，把黄庭坚流放到了蛮荒之地广西，搞得开一代诗风的山谷道人，到死都没能还乡。
作者为专栏作家，现居开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