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北京三环边的最老小区,他们离孤独和死亡很近

住在北京三环边的最老小区,他们离孤独和死亡很近
2017年11月14日 13:50 北京买房故事

这是第11个地域故事

当你走进和平里,时光仿若在这里分离。

已是初冬季节,寒风挟裹着枯叶吹在大街小巷,老旧楼房静静安立,长满锈迹的铁窗外,笼中的相思鸟叫声清脆。不远处,掉了门牙的三两老人在门口唠着家常,有的耳朵已不好使,要比划手势才将就听懂;头脑还算灵光的老头们则在一旁下起了象棋,身子更硬朗一些的还能跳着打乒乓球。

几百米之外,和平东桥上,北三环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麦当劳门店里永远循环播放着流行音乐。百步之遥,判如两个世界。

这是北京最早的居民区之一,很多房子是上世纪50年代仿照苏联建起的。西起安定门外大街,东至北中轴路,这片北京东城最北端的社区盘踞在北二环至北三环之间,包括和平里一区到十四区,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居民小区。来自国家机关和单位的职工,曾经是这里的第一批住户。

60多年后,这里荣光不再,住户们随楼房一起老去,小区里到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体面而孤独。一个刮着大风的周五午后,我跟住在这里的老人们聊了聊:生活在三环边的老小区,究竟是怎样的体验?

早年的和平里是让全北京羡慕的。

建国初,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和平里兴建起北京城较早的住宅社区,他们长着尖楼顶、砖混楼、三七墙,层高有3.5米,楼道宽敞,没有门厅。小区里,内部食堂、副食店、礼堂、电影院、澡堂、医院、学校等基础设施齐全,此外,还有专门的公共绿地和运动场地。

图 | 和平里苏式印记的小楼

在当时的北京,这样配置的社区,很多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1952年,为纪念在北京召开的“亚太和平会议”,和平里由此命名。后来,交通部、化工部、煤炭部、林业部(农业部)、建筑研究院和轻工部等几个国家级大部委相继在附近布局,和平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家机关重地。

这里的很多楼房都有别称。

比如交通部宿舍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族人民,大家就亲切地喊它为“民族大院”;军工厂宿舍被叫做“九百间”;苏联专家撤走后,人们就称那些苏式的筒子楼为“赫鲁晓夫楼”。

和平里十一区39号楼曾经是“战犯楼”,国民党高官杜聿明、王耀武、范汉杰,化工部长高扬都在这里居住过。据说爱新觉罗·溥仪也曾短居于此,楼里还一度传来“皇上死了”的呼叫声。

十一区22号此前被称作“资本楼”,这里有很多艺术家的身影——国画大师董寿平老先生,北影导演陈方千,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少春先生的高堂及胞弟,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的夫人,都曾是“资本楼”的户主。

图 | 如今的和平街十一区22号楼

这里还生活着很多文化人。

煤矿文工团、东方歌舞团、中央乐团、民族出版社等单位都在和平里。马克在此写下歌剧《白毛女》,殷承钟演奏着钢琴伴唱曲《红灯记》,李德伦指挥过交响乐《红色娘子军》,一曲曲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就这样频频在和平里的居民楼里响起。

58岁的赵文海对这段历史是不算陌生的。那个刮风的周五下午,他正戴着红色袖章在小区里巡逻。他自小在这长大,父母是林业部的职工,和平里的前世今生,他已听父辈提起过多遍。

如今,社区里早年的配套早已被拆除,很多房子也是后来推倒重建的,但他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和平里东街的“第五俱乐部”。

八十年代初,第五俱乐部还是和平里地区最大的电影院,兼有文艺演出,赵文海的父亲在此听过李文华的相声。他记得小时候,这里的电影票才几角钱,《庐山恋》成为他最早的电影启蒙,而现在,这里已成为一个纯粹K歌的地方,只有九十年代歌曲很全。

变迁中,和平里渐渐养大了第二、第三代居民,而最早的那批,开始变成年迈的老人。

和平里是中国人口老龄化最典型的缩影之一。

早在6年前,和平家园社区已经是中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社区之一——将近30%的老龄率。有数据显示:这里仅60岁以上的老人就有5000多名,80岁以上老人700多名。

这不是孤例。在和平家园社区周围,还有9个小区情况类似,而这些老人里,将近半数是空巢,子女都不在身边。为缓解压力,2011年,社区里建起了养老院。

关于老人的符号,在和平里随处可见。老人似乎是这里被时刻标注的群体。走在小区的街道上,你常常能见到专设的老年餐桌,理发店的价牌上,特别标注了“70岁以上老人优惠”。

图 | 临近中午,老人们在主食厨房外排起了队伍

这里的老人们上演着各种孤独。

68岁的张先生是四十多年前搬来这里的,他原是计量院的职工,退休后就一直在这里带孙女。

每天早上送走孙女后,他总爱到小区的摊点前逛逛。眼看就要入冬,街头已经有人摆摊卖起了大葱,二十来斤一捆,新鲜直挺。买的人很多,张先生也要了一些。摊主也在这里混熟了,遇到嫌重不想搬的老主顾,只需说一声,他就殷勤给送上门去。

定好大葱后,老先生又转悠着买了些冬枣、橘子之类的水果,“都是孙女爱吃的” 。

他所在的十一区25号楼是2000年重盖的,80多平的两居室,两位老人住的还算宽敞。儿子事业有成,在回龙观买了栋二层小别墅,每个星期回来探望两三次,但张先生似乎不大领情:

“说是来看我们,其实就是来蹭饭的”。

他知道年经人不爱和老一辈挨在一起,邻居中,有的孩子已经在海外发展,有的则在望京买了近年的新楼盘。

他们欣喜着儿孙的成就,却又在心底,隐隐藏起一份担忧与恐惧——几年前,十区的一位老人心脏病突发死于家中,因儿子在国外,家中无人照看,一周后尸体腐烂散发出臭味,才被邻居发现报警。

相比之下,杨继红的老年生活更积极。

她今年77岁,原本在城里的四合院生活,丈夫是上海交大的高材生,毕业后分配到国防部委工作,结婚后,丈夫不习惯胡同里邻里之间的相处,这才搬到和平里。不过,30年前她和丈夫就离了婚,孩子判给对方,现在已经在草桥成家立业,很少回来看她。

她有自己的解闷儿方式。

年轻时,杨继红曾主修匈牙利语,后来一直在社科院搞研究。也许由于工作的关系,她现在依然喜欢读报纸,而且只读《参考消息》和《环球时报》。她总觉得屋子里不够敞亮,又厌恶电灯光源,于是常常挎着布包坐到小区外的马路牙子上闲读。

即使只是出门晒太阳读报纸,她也要化妆的,嘴巴涂成淡粉色,眉毛也要多少描两笔,她笑称,这是“自我欣赏” 。

和老人们一同变老的还有房子。

和平里七区靠北的一排房子已经有40年以上房龄了,好在近些年进行了粉刷,看上去不算太破。小区单元门没有门禁,楼道里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一些门口还堆放着落满尘土的自行车,不过往里走,场景就又变了——每家门前都放着扫帚、簸箕等清扫工具,楼道干净整洁。

图 | 和平里七区的老房子,楼下餐馆林立

前几年,北京市开始对城里老小区进行保温改造,和平里的工程似乎并没有结束——那天下午,施工队还在忙着对老楼房进行加固、粉刷、安装保温板等,很多楼牌都是崭新的,阳光下,蓝白相间的颜色分外显眼。

近些年迁来和平里的,多是为学区而来的年轻夫妇。

虽然有西城、海淀两个教育大区作为头排,东城的教育资源也是不能小觑的。作为东城老小区,和平里一带有很多学校,比如和平里四小、和平里九小、和平里一中、171中学等。

于是,目前这里的老房子已经被炒到了10万一平。

去年6月,30岁的张君在和平里东街15号院买下一套60多平的两居室,全价528万,房子是四小的学区,吸引他的还有户型比较正,且窗户不临街。

他还看过和平里三、五区的房子,但房型普遍偏小,多是搓板楼——卧室与阳台连接处会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区域,他觉得不好利用。

对于讲究生活品质的买房客来说,在和平里找到满意的房源并不容易。张君感慨,这里脏乱差的小区很多,少数几个入眼的小区出房量都不高,但房源一出就贵得可怕,还有很多人来抢。

更可气的是,他碰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房主并不打算真卖房,只是探探行情,往往在谈价格的时候以各种理由推脱。

但为了学区,他只能忍。

学区确实是悬在很多家长头上的大事——王星当年买在和平里,就是看中这里从幼儿园到中学都齐备,孩子不出社区就能念完。

她家儿子正在九小念三年级,课业很重,她每晚都需要辅导孩子背英语写作业。确保孩子成绩好,将来升入171中学,是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她深感北京教育的压力,但身边的人似乎都在这么过。

她听说,有对卖馒头的河南夫妻俩,年入百万,已经在北京买了两套房,生了三个孩子,都报上了补习班;她在的家长群里,好多人每年砸几十万在孩子的课外辅导班上。

这些都还是好的——她认识的一位外地朋友最近就很无奈,北京压力太大,孩子又没有北京户口,他们已经在考虑回老家发展了。

专注于孩子教育的王星,似乎跟和平里的闲散老人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此时,和平里似乎成了人们当下在北京生活的缩影:无数的平行生活安静折叠在同一个空间里,互不打扰。

毕竟,对于历经过50多年风雨的和平里来说,一切都是司空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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