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肖潇
编 辑丨王俊
11月7日，导演贾樟柯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文，恳请观众拒绝观看已在网络流传开的《风流一代》盗版。
《风流一代》是贾樟柯执导的最新电影，今年入围第77届法国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在上个月官宣定档11月22日。
但贾樟柯在文中表示，自己这两个星期以来，心情沉重复杂，原因是“在《风流一代》定档前一天，网络上开始有盗版流出。电影在上映前流出盗版，对我们犹如晴天霹雳。”
据贾樟柯透露，他已经请了两个维权团队工作，但仍然力不从心。“如果第一时间出来呼吁，怕为盗版打了广告。不呼吁，又心有不甘。”“现在情况仍然没有太大改观，看到网友们还在网上交换盗版资源，有的平台甚至还有人在售卖观影链接，心如刀绞。”
最后，贾樟柯表示：“我有一个卑微的请求。大家如果有条件、有兴趣，《风流一代》的第一次体验还是留给电影院吧。”
“播出即盗版”
贾樟柯面临的难题也是整个影视行业的痼疾，“播出即盗版”，几乎已成为行业常态。在21记者此前参加的一次知识产权论坛中，某国内头部长视频平台的维权负责人坦言，盗版的传播量和营利规模今非昔比，劣币淘汰良币的网络环境让不少影视行业从业者们寒心。
该负责人提到，如今影视作品在正版平台上一发布，往往在10～20分钟后就能遭到盗版侵袭。他举例该平台今年暑期播放的一部S+古偶剧，开播不到五分钟，便在网上流出高清网盘链接，网盘价格低至1元，远远低于观看正版所需支付的费用。
全球的盗版乱象都在加剧。据英国盗版追踪公司MUSO和咨询公司Kearney发布的最新报告，去年全球盗版网站的访问量达到1410亿次，比2020年增长了接近四成。在被盗版的作品中，电影和电视剧占据了92%。
为什么盗版难以禁止，甚至变本加厉？
一个原因是技术迭代，盗版的传播载体已经不再仅仅是网盘。前述视频平台负责人将盗版划分为四个阶段：最早期的1.0阶段，影视权利人面对的盗版行为比较简单，使用方式主要是光盘储存、硬盘储存；到了2.0和3.0时代，出现了P2P下载（也就是俗称的“种子”）、盗版网站、盗链软件、网盘盗版；现在进入4.0时代，还存在通过短视频、私域社群传播资源等盗版途径。
该负责人提供的数据显示，该平台今年1～8月处理的盗版链接中，短视频来源占到27%，与搜索引擎、网盘几乎持平。泛滥的短视频切片甚至衍生出了跟播现象——所谓"跟播"，通常是指在作品上线的10分钟内，短视频平台用户对正在更新的作品进行剪辑，以逐集拆条的方式把它切片、自动连播，以规避侵权检测。
除了技术原因，非法利益链条难以斩断，也让各方感到棘手。多家影视版权方在行业论坛中提到，现在的常见情况是，盗版只是招揽生意的“门面”，盗版网站的真正算盘是赌博、色情、电信诈骗等黑灰产业。
这样的盗版生意已经有完整的上下游链条，一般是上游有组织地抓取版权视频，嵌入赌博和色情广告，再传播盗版切片；中游通过出售各种建站工具与上游相连；下游面向公众，用网络引流和推广让用户最终接触到盗版视频，并留下一道黑产后门。
一旦违法行为实现产业化，那么违法成本会极大降低，利润可观。2021年最高检发布的一起指导性案例中，盗版《流浪地球》等春节档影片的团队，通过增加赌博网站广告、分销链接给影吧，三年间非法经营数额共计777万余元；2024年春节某院线电影盗播案，被告人在案发前8个月内，通过涉黄涉赌广告获利330万元。
维权之殇
从法律角度看，盗版者面临的不仅仅是民事侵权责任，还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按照我国刑法第217条规定，如果以营利为目的，未经著作权人许可，复制发行其文字作品、音乐、电影、电视、录像作品、计算机软件及其他作品，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违法所得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发布的《关于办理侵犯知识产权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解释，具有下列情形属于“其他严重情节”：非法经营数额在5万元以上的；传播他人作品的数量合计在500件部以上的；传播他人作品的实际被点击数达到5万次以上的；以会员制方式传播他人作品，注册会员达到1000人以上的。
但在执法和司法实践中，维权存在诸多难点。前述负责人提到，影视权利人在盗版监测资源上的投入很大，比如该平台在今年1～8月处理了1586万条盗版链接，预计年底要处理超过2000万条链接。在浩瀚如烟的侵权链接中，如何精准定位盗版行为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即使定位到了侵权链接，也面临难以有效维权的问题。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该领域的一位法学学者在论坛上提到，自己咨询过一线办案的公安人员，侵犯著作权的案件调查中最困难的问题是什么？答案是很难定位到犯罪主体。前述负责人解释，很多侵权网站属于典型三无网站——没有联系方式，在国内无ICP备案，利用在海外架设服务器，通过盗版影视作品为境外赌博产业做非法引流。这意味着提起民事诉讼或投诉，往往难以明晰主体和投诉对象。
多位版权方和社交平台负责人还提到，在维权过程中，侵权作品数量认定复杂，盗版损失难以界定，短视频语境下如何认定侵权人是否通过广告盈利，多大的传播量能被视为侵权“情节严重”……都是目前存在法律争议的地方。
因此，多位影视权利人在该论坛上呼吁刑事手段，建议司法机关加大对影视盗版上游主体的刑事打击力度，切断利益链条。中国人民大学一位研究学者表示，近几年侵犯知识产权的新问题层出不穷，打击这些行为的刑事法律手段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在这一背景下构建与时俱进的知识产权刑事保护体系，是社会各界需要共同面对和探讨的重要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