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杂着冷杉、栎树、青青草的芬芳气息，密林深处牡丹和报春花在视野里若隐若现。“重走洛克路”考察队负责托运的马帮时而拐过河湾，时而越过陡峭的垭口。
实在看不出央迈勇神山是在蓝天下，还是更在蓝天之外，峰顶覆盖的白雪积蓄了似乎有半个世纪之久，同样显得古老的，还有垂暮下的夕阳，因为山峦的遮挡，只是看得见透过苍茫暮色的光线，和峰顶白雪掩映，落日熔金，佛光乍现。山脚下的人们喘着粗气，匍匐而进。考察队沿着90年前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约瑟夫·爱弗·洛克三次探访“木里王国”的路线行进。
20世纪30年代当洛克第一次步入这片迷境时，应是风物宛然。时至今日，青山未老，层峦依旧，那么自然、纯净、古老而具有活力。地处我国西南川滇交界的木里藏族自治县，新中国成立前由喇嘛统治，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小王国。
建县前，木里是一个土司领地，即木里宣慰司。据史书记载，秦昭襄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85年) 设官治。它深处茂密的森林之中，中国古代和近代战争都未曾殃及这个地方，藏语意为“蓝色月亮山谷”。新中国建立后，将这个神秘的国度划归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管辖，取名木里县。它在中国版图上存在了2200余年才消失，可以说是华夏大地消亡最晚的一个国度。古老的木里王国早已消失于地平线之下，不过，被上帝凝视的后花园就此成为琥珀之中的古老光影，探测者的脚步，阵阵马蹄行进的声响，犹如敲击在这个失落国度的睡梦边缘，逝去的人们成为神灵，仿佛还在与这些声音相与应和。
我们多幸运，庞贝古城湮灭于火山之底，而这里却成为香格里拉“最后的花园”。木里地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结合部，是横断山脉在四川境内表现最典型的地带。横断山脉一路延展，如怒龙行雨，至此处倏地俯伏躯体，东跨雅砻江，西抵贡嘎山，北接甘孜州，南临金沙天堑，雅砻江、木里河如天水倒流，南北纵贯。洛克于1924年、1928年、1930年曾三入木里，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宣扬这片东方桃花源的存在，如同大航海时代的好望角，挑起西方人无尽的遐想，木里的富庶与美丽让洛克午夜梦回：这片土地富于中世纪的黄金与富庶，涂满黄油的羊肉在松枝火把上吱吱作响。
肃穆的佛塔和雪山辉映，裸露突兀的岩石与俯身低飞的秃鹰如老相识般互相招呼，远山上经幡微动，历经年月的空心木和灵塔庄然而立。落日苍苍，掩映着坐落在城中最高处的木里大寺。远处山巅的积雪一如天堂垂下的帷幕，不染杂尘。
直至如今，木里县水洛乡的男女婚俗，倾尽肉身的疲累，一直延续着古老母系氏族的血脉。这便是人类最贴近自然的模式。同样幸运的是，在水洛乡西瓦村还存留着一队训练有素的藏族马帮，多年来，他们一直为往来这片无人区的人们提供驮运服务，正犹如亚东在《康巴汉子》里唱的：胸膛是野性和爱的草原，血管里响着马蹄的声音，眼里是圣洁的太阳，当青稞酒在心里歌唱的时候，世界就在手上。
这次重走洛克路便是与木里王国最后的马帮同行，这趟旅程的终点是稻城县亚丁。
20世纪30年代，曾与洛克一起在云南旅行过的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有过这样的感慨：“在朦胧的朝雾中骑马前进，徒步爬山，筋疲力尽，在日落时分到达一个从未见过的河谷，在无人居住的夏季牧场的简陋小木屋，安安稳稳地睡上这好不容易才挣得的一觉。满足这种简单原始的需要后所得到的兴奋和激动，却是那些常年居住在城里，只和大马路打交道的人永远感受不到的。”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19年2月刊
文|三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