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忽视的主体——《堡垒》中“孩童”的镜头语言

不可忽视的主体——《堡垒》中“孩童”的镜头语言
2024年04月03日 16:25 湖南国际频道

导演韩可一在韶山参加《堡垒》首映活动时表示,“《堡垒》是一部商业性和艺术性结合的电影,剧本经过了长时间的打磨,其中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台词都经过精心设计”。电影是关于时空和视听的艺术,《堡垒》是一部以韶山五杰的真实故事改编的历史悬疑电影,其艺术性突出体现在视听语言的考究上,其中有关孩童的镜头在电影中一共出现了五次,从表面上看,孩童在镜头中出现的时间短、台词少,几乎处于符号性叙事的地位,实则其镜头语言充满了深意。五次出现的孩童镜头和电影中反复出现的“学生”“医生”“先生”“狂生”的代号,以及沈卓宜和毛稼轩关于“庞德甫”这一代号的争夺构成了一种复调艺术。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曾指出:“理解影片所表达的是什么,最好先懂得它是怎么表达的”。如果忽视孩童镜头语言的表达艺术,虽然不会影响对电影悬疑主线的欣赏,但对本部电影思想的深刻性和艺术的多样性赏析将会是一个遗憾。

孩童第一次出现伴随着一首沪语童谣,“山上有老虎,老虎要吃人,关在笼子里,笼子坏忒,老虎逃忒。逃到南京,买包糖精,摆了水里浸一浸。昂里昂里拉胡琴”。童谣唱罢,一颗在地上滚动的绿色玻璃弹珠出现在特写镜头中,一个用红头绳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走过来,她从地上拾起这颗玻璃弹珠,透过玻璃弹珠仰望并观察天空,随即镜头再次聚焦在玻璃球上,几滴血在玻璃球中稀释并逐渐加速度地弥漫开来。玻璃弹珠是一种常见的孩童玩具,在这个特写镜头中,绿色的玻璃球在这里取代了小女孩眼球的观看视点,同时兼具着放大镜的功能,并象征着孩子纯净澄澈易碎的心灵。

由孩童采用玻璃类制品玩具等媒介,望向天空随后衔接仰拍摇移镜头展现儿童的观察视角是影视剧中一个很经典的镜头表达,法国导演让-皮埃尔·热内执导的电影《天使爱美丽》中就有这样一个镜头:小艾米莉得到一个二手的柯达傻瓜相机,她对着天空尽情地拍了一下午,镜头给了小艾米莉的脸和捧着相机的手一个局部特写,接着镜头循着艾米莉手中傻瓜相机的拍摄方向仰拍摇移,由灰蓝色和浅橘色调和而成的天空中出现了小白兔和小熊形状的云朵,灰蓝的天空色调暗示艾米莉那阴郁的父亲和刻板的母亲所营造的压抑家庭氛围和她的成长环境,而天空中浅橘色和活泼善良的艾米莉那橙红色的针织开衫毛衣相呼应,连同边界明晰的白兔和小熊形状的云朵一起,象征着小艾米莉丰富的想象力。无独有偶,由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改编并由李路执导的同名电视剧中也有一个这样的镜头,周秉昆受托给郑娟送钱时,远远便看见郑娟的弟弟手里摩梭着三块圆形厚玻璃片——打磨过的酒瓶底子,只见他拿起一块残缺的绿色啤酒瓶底子和一块浅蓝色的酒瓶底子,交替着仰视天空,镜头给了他的眉眼一个局部特写,暗示着他的眼疾,随即一个仰拍摇移镜头对准天空,太阳试图挣脱灰蓝色的天空并钻出厚而密的云朵,白色的天光稀稀疏疏地跳跃着,终于照耀在地上厚而硬的白色积雪上,暗喻了周秉昆的善良将融化郑娟坚硬冰冷的心,给处于黑暗绝望境地的她带来一线对生活憧憬的曙光和生机。

但在《堡垒》中,对“孩童手持玻璃类制品特写-循孩童视角的仰拍摇移天空”的经典镜头进行了创新性表达,一方面这个镜头不再直接暗示希望抑或童真,另一方面,导演在这个镜头后面增加了一个郑老师和小女孩的双人同框镜头和一个俯拍角度的中全景镜头。在这个双人同框镜头中,郑老师处于中心位置,小女孩的身体被遮蔽,只有一半出现在取景框内且予以虚化。人物主体在镜头取景框中出现的位置或挪移时常暗喻着人物关系,华语影视导演贾樟柯在访谈录《电影的口音:贾樟柯谈贾樟柯》中曾谈及自己借助人物在取景框中的位置移动表现人物关系的调度经验和拍摄方法:“城墙的视角有一个透视关系,两个人只要出走一步就会把他们挡在画外。它特别适合表现两个人的爱情关系的一种微妙:一会走入她的生活,一会儿离开,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而在《堡垒》的这个同框镜头中,小女孩处于弱势及被保护的位置,郑老师作为“先生”这一代号的代表人物,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小女孩和死亡的中间。

接着是一个俯拍角度的中全景镜头。俯拍镜头常在悬疑片中使用,希区柯克就特别擅长用这一镜头进行情绪表达和恐怖氛围的营造,如在《群鸟》这一电影中,他采用俯拍镜头增加梅兰妮的无助感,向上拉升的摄像机让被摄主体上方的空间越积越多,产生了强烈的戏剧张力,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梅兰妮的身上一样。在《堡垒》中,这个逐渐拉升的中全景俯拍镜头将电线杆上悬挂着的尸体置于画面中央的位置,将郑老师的侧身置于右下侧的黄金分割点位上,郑老师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安慰她不要害怕,这个镜头相对上一个双人同框镜头而言,郑老师随着镜头的拉升逐渐被弱化,虽然她仍在给予小女孩保护和安慰,但是镜头中她不再居于正中心,作为小女孩坚强后盾的她在这个俯拍镜头中也显得弱小而无助。在《堡垒》中,小女孩试图用透明的玻璃弹珠去观看世界,而血腥和死亡险些将她击溃,再加上俯拍镜头营造的压抑沉重氛围,集中表现了当时社会到处弥漫的白色恐怖氛围。这几个镜头的创新性叠加使用使得故事叙事含蓄且富有层次感,从弹珠特写到模拟儿童视角的仰拍摇移,到双人中景镜头再到从上至下的俯拍镜头,造成了视觉上的对比和冲击,营造了一种压迫感,暗示了社会环境,集中表现了小女孩内心的恐怖感受,结合“1927年 金山”的字幕,精简地交代了历史背景、故事地点及动荡时局。

孩童第二次出现是在韶山,一个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小岸英和小岸青的头,“金凤子那个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的背景音乐响起,随后是童声的合唱,“穷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话。今天望明天望,望着老天出太阳,太阳一出照四方,大家喜洋洋”,这首通俗易懂的民歌由早期中共韶山支部创办的农民夜校教员创作,并在老百姓中广泛传唱,暗示着革命的星星之火足以形成燎原之势。毛主席和韶山五杰在屋内开会,孩童则在屋外那希望的田野上看到一道绚丽的彩虹,象征着无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架起了通往穷人当家做主的新世道的桥梁。

孩童第三次出现是以闪回的形式展示毛稼轩脑海中的一段回忆,镜头对准韶山一个在地主家做工而被活活打死的孩子,展示的是一个吃人的社会,与电影开头夜晚清蓝凄冷的光线形成呼应和递进,惨灰色的夜幕、淅沥沥的雨水、轰隆隆滚滚而来的阵阵雷声、女人一声声剜心的啼哭。孩子妈妈在给逝去的小孩下葬时,在他身边放了一个泥菩萨,祈求他来世能够平安顺遂,而毛雨梅忿忿然地说:“我终于明白,瞿秋白先生在翻译《国际歌》的时候,为什么要写下‘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指望下辈子是永远翻不了身的’。靠草药,靠菩萨,是救不了这个万恶的世道的”。小孩的苦厄遭遇让当时无助的农民百姓只能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来生,而在毛主席的带领下,韶山五杰逐渐意识到,医生只能医治人的肉体,不能予以孩童一个安全而健康的成长环境,于是他们以自己的大无畏精神决心在此生此刻就行动,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孩童蒙冤惨死的镜头交代了农运及秋收起义的背景、动机及其必要性和正确性。

孩童第四次出现是在教堂学校,孩子们合唱完毕,一个小女孩说:“郑老师,我唱错了”,郑老师心事重重地抚摸她的头说:”你没有唱错”。这句看似敷衍的台词暗示着孩童的天真和无罪。国民党将恐怖的氛围带到了学校,郑老师再次给予处于弱势地位的孩子们庇护,绿色的玻璃球在钢琴上滚动,这是玻璃弹珠在电影中第二次出现,特写镜头下滚动的玻璃球是孩子们恐惧无助的内心写照。

在第五次孩童镜头中,镜头循着毛稼轩和孩童的视角拍摄,田野里弥漫着梦幻的柔光,柔光镜头作为想象画面区分开普通纪实叙事镜头,毛稼轩已经牺牲,他幻想着自己的女儿代他看看未来美好的中国,坚毅的早期共产党人,用自己的热忱换来了如今华夏儿女触目可及的处处风景。老一辈的先生、医生、学生、狂生已经被新一辈的共产党人接替,历史的接力棒终将传到孩童手上,毛稼轩抱起小女儿朝前方望去,小女孩的眼里不再有恐惧,不再有畏缩,不再有地主的压迫,不再有饥饿。天空一片云锦,原野上一团杜鹃花般的淡曙红色无限地延展开去,以至于无穷。这是由早期共产党人大无畏的信仰和坚守铸就的光景,毛稼轩的声音在历史里回响:“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那是属于我的革命,属于我的信仰,我是为了中国无数孩子能够活在公平的世道上”。《堡垒》在五次关于孩童镜头语言的变奏中,情绪、情感、时代背景、愿景不断流转,丰富并完善着电影主线,将韶山五杰和革命先烈恢弘壮阔的英雄史诗再次书写,将“传承红色基因,赓续红色血脉”这一经典主题用光和影再次奏响。

作者:刘柏宏 湘潭市文艺评论家协会

来源:湘潭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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