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今年华北降雨多,北方将变江南吗?气象监测数据并不支持

王明远:今年华北降雨多,北方将变江南吗?气象监测数据并不支持
2021年10月26日 14:33 界面新闻

文丨王明

今年北方降水异常多,很多自媒体都说华北重返水乡西北暖湿化气候重回汉唐,认为中国北方气候向好的方向变化。不过,这些观点在业界并不被认可,中国气象局、中科院大气物理研究所、中科院干旱研究所、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等机构接连出来辟谣澄清,但是现在科学理性的声音往往是微弱的,夺人眼球的新鲜观点更能获取社会大众的关注。

笔者2014年以来在内蒙古等地投资农业,一到作物生长季,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天气预报,因此对近几年的气候变化也有最深刻的体会。总的感觉就是这些年不是气候变得湿润了,而是降水变得不均匀了,极旱、极涝天气增多,让我们在涝年误以为降水在增多。

以北京为例,2012年北京发生“7.21暴雨,最大降水量超过460毫米,导致79人死亡,是建国以来损失最严重的洪涝灾害。而2016年冬至2019年春,又发生连续三个冬季严重干旱,几乎没有任何降雪,只是到3月冬末春初才出现一场雨夹雪。其中北京市2017—2018年冬季创下了连续145天无降水的记录,从秋天的1023日到次年316,将近5个月没有任何有效降水。大家的切身体会也是那几年总体都是很干旱的。

笔者在内蒙古赤峰的经历也是如此,2014年、2016年和2018年都发生严重旱灾,其中2014年旱灾,全市农民三分之一以上受灾,绝收土地占全市六分之一左右,当时农牧民抗灾情景历历在目。而在2020年和2021年又发生严重洪水,尤其是今年的大水冲坏了很多桥梁,过来视察灾情的自治区领导也只能涉水而过。

所有这些都是全球变暖导致的极端天气增加的一个表现。另外一个突出现象是,极暖、极寒现象越来越突出,比如今年17日,北京南郊观象台测得-19.6度的低温,是1951年建站以来最低纪录。在内蒙古也是,2015年夏季克什克腾旗出现降雪,而2018年春季又普遍高温,4月就开始体验到30多度高温,这在蒙古高原上都是非常罕见的。一线农业投资者的感觉就是,现在对作物生长节气越来越难把控了,尤其是春夏之交,温度反常的事情越来越多。

还有一个表现就是沙尘暴也变得更频繁、强度更大,比如2015415日特大沙尘暴造成几乎几乎所有早播的农田绝收,笔者当时正在内蒙古,亲眼目睹赤地千里的情况。今年315日的沙尘暴,也是让蒙古高原损失惨重,即便是风暴中心两千多里外的北京也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所以,今年雨水多,不代表北方要成江南了。气候变化是个至少百年为周期的过程,不能见风就是雨,只拿某些年份特例说事。如果仅凭今年的降水多就去推断华北将成为水乡,那也是否可以依据前几年北京老是不下雪,来推断北方在变得日趋干旱呢?

近年华北降水在历史正常波动范围之内

根据气象测量,到10月份,北京累计降水已经超过800毫米,超过往年的五成以上。但是从历史降水纪录看,今年的降水量并没有特别多,1950年以来的71个年份中,今年降水量只能排第7位,1959年曾经创下降水1406毫米的纪录,今年与之相差还很大。

如果拉长比较范围,我们可以更清晰了解今年降水状况。中国北方最准确的历史降水纪录是清宫钦天监在观象台所做的《晴明风雨录》,为我们保留了从雍正二年(1724)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的降水详细资料。气象学家将之与1841年以来在京西方传教士的实测比较,吻合度非常高,因此可以作为判断近300年来北京气候变化的可靠资料。

根据《晴明风雨录》以及此后的近代科学测量,我们可以发现北京在1790年代、1820年代、1840年代、1870年代、1890年代、1930年代、1950年代都出现过丰雨期,丰雨期年平均降水可以达到800毫米左右,峰值年份可以达到1000毫米以上。而近十北京年平均降雨量不过650余毫米,作为极值的今年降水量也很难超过900毫米,两个指标都跟历史上丰雨期差距都很远,根本无法得出华北降水明显增多,重新变成水乡的结论。

北京近300年降水曲线,国家气候中心张德二制作

华北重返水乡的另一层意思是,温度重回亚热带。华北地区的确在周初以前曾经是亚热带气候,考古资料表明,白洋淀周边出土过5000多年前的水青冈、山核桃、枫香等亚热带植物的痕迹。但是自从3000年前的气候变冷后,华北再也没有恢复到亚热带气候。

如果华北要从暖温带变成亚热带,逆转3000年来一直维持比较稳定的气候,现在看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可以实现的话,那就意味着京津一带的年平均气温需要从目前的11-12度,上升到15度以上。地球经历这么剧烈的升温,不仅会给大气环流带来不可预料的影响,还会带来海平面上升等问题,对华北地区到底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西北局干旱化趋势仍未逆转

再说,西北地区。这些年西北的降雨的确有所增加,但是这个增加的速度是很慢的,新疆年降水量增加速率为每十年9.6毫米,青海、甘肃中西部年降水量增加速率为每十年5.4毫米。1980年代西北地区47个气象观测站平均降水为110毫米,为历史最低水平,如今达到140毫米左右。虽然有明显增长,但是仅仅恢复到1960年代水平,与20世纪初的降水量仍相差甚远。

西北地区更要考虑蒸发量问题,蒸发量最低的地方也有800毫米,而干旱沙漠地带则会达到2000多毫米,所以即便降水量有几十毫米的增量,与庞大的蒸发量基数对比仍然是微不足道的,不能导致气候的根本改善。

另一方面,随着温度升高,蒸发量也会增加。根据中科院大气物理所魏科的研究,近二十年来气候暖化导致的降水每增多10毫米,蒸发量就会增加20毫米,言外之意,蒸发量增加速度是降水量的二倍。

所以,尽管自媒体会找出西部在变得暖湿的个别案例,但是在科学系统监测中的西北地区气候,仍然是干旱进一步加剧,比如:帕米尔高原地区干旱指数,二十年来增加了65%;新疆建国初湖泊面积9700平方公里,而如今仅有4700平方公里。正像中国气象局副局长宇如聪所指出的,西北降水量增加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其干旱半干旱气候特征,甘肃东部、宁夏、陕西年降水量还在减少,所以水资源短缺仍是区域发展的关键问题

从根本上讲,所谓西北暖湿化是全球变暖在西北地区的投射,与华北地区一样,它带来的是极端天气的增加,比如暴雨变多,加上变暖导致的冰川融化,使得洪水增多,给人们带来气候变湿的错觉,其实更多是环境的挑战。

局部生态恢复不等于气候根本改变,更是人为干涉的结果

这些年北方一些地方生态恢复了很多,比如西北干涸多年的塔里木河、疏勒河下游开始过水,北京的密云水库水位明显增长,永定河全线通水,让人们觉得这是气候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的结果。其实,这些改善都是国家投入巨额资金,进行人为强力干涉的后果。我们无法以某些地方生态改善,甚至重现古代记载的景观,来倒推北方重现历史暖湿期。

比如,进入21世纪以来,国家投资百亿计的资金治理塔里木河断流问题,到2020年,塔里木河流域管理局已向塔里木河下游实施生态输水21次,累计输水量达84.45亿立方米,这将近占塔里木河年径流量的40%。敦煌附近的疏勒河、哈拉奇湖重新蓄水,也是各级政府累计耗资达数十亿调水才实现的,单靠敦煌本地40余毫米的微薄降水,根本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地表径流。

密云水库则得益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密云水库作为该工程的中转站,每天可以有370万立方米的水量进入,所以,从2014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竣工后,密云水库库容就迅速增加,周围生态迅速恢复。另外,北调的水资源中,除了供应北京市民作为饮用水外,还有近20%用来给北京的河渠填水,来恢复生态,我们今天看到京城河道流水充盈,很可能是受惠于南水北调工程之故。

永定河今年实现全线通水,这背后是国家投资42亿元,以及对整个水系的整体调度的成果。为了实现全线通流,特意通过南水北调、引黄工程等补水7000多万立方米,又命令官厅水库、洋河水库、三家店、卢沟桥枢纽等开闸放水,才实现了下游廊坊、天津段有水的景象,而非降雨增多所致。

重新认识气候与国家兴衰的关系

自从历史地理学将气候变化与历史发展联结起来后,人类获取了一个新的观察历史演化的线索。但是这些年人们有简单归因化的倾向,喜欢把复杂的历史文明变革,简单归结为气候变化所致。

历史地理学过去有个很流行的结论:凡是暖期,中原王朝就强盛,凡是寒冷期,中原王朝就衰落。汉唐都是暖期,所以汉唐国力强盛,这也是人们潜意识乐意看到气候变暖的基础文化心理所在。但是如果结合最近的气候史研究,以及经济史研究,这个气候与经济关联模型未必站得住脚。

第一,暖期中原王朝未必昌盛,寒期中原王朝未必衰落。13世纪中叶是典型的温暖期,黄河流域平均气温比现在高1℃,冬季低温则高3.5℃左右,然而依旧发生蒙古崛起,并且征服中原及江南的事情。而新的气象史研究,唐代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温暖,《册府元龟》记载的玄宗时代皇苑小麦收获期在65日左右,与今日很相似,北宋明显被盛唐更温暖,但是北宋国力远远不如唐朝;明朝及新中国前四十年则是典型的寒冷期,但这却是中华文明的力量上升期。

第二,告别农业社会后,气候对社会影响不是太大了,一个地方兴衰与冷暖没有必然关系,而是更取决于产业资源禀赋、制度等,这是经济学常识。比如,欧洲最发达的地方是寒冷、阳光少的北欧,而不是热量充足的南欧;总体来讲,美国还是最寒冷的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最发达,而不是温暖的南部亚热带地区。中国未来的国运,更取决于制度的现代化转型,教育和人口素质的提升,而不是温度的上升。

第三,历史温暖期,往往也是中华文明的危机孕育期。因为冷暖变化是全球同步的,在历史上,但凡是华北暖期,蒙古高原和东北平原也会进入暖湿期,这时候草原游牧民族、山林渔猎民族的人口也会暴增,如果气候一旦转寒,这些膨胀的人口会在生存压力下南下,都会带来中原王朝的覆灭。今天中国处在更复杂的国际竞争环境中,气候变化会对北半球大国俄罗斯、加拿大、美国都会产生复杂影响,更难说是对中国有利的变化。

所以,我们对近几年的气候现象,应该放在气候科学分析的体系内,放在复杂的气候史范围内,去做理性的比较,杜绝将其虚无化玄学化浪漫化包装。总体来看,近年北方气候的变化,有其利好一面,但是挑战、不可以预测的一面更多,我们应该抛去浪漫主义的主观臆测,更积极务实应对气候变化。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责编邮箱:yanguihua@jiemai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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