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斌决定不向被告人莫焕晶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对于其他责任主体,将在近期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杭州报道
11月28日,是杭州保姆纵火案遇难的朱小贞和三名子女出殡的日子,悲伤的丈夫、父亲林生斌在火化的时候,每人提取了一小块骨灰,做成手链,作为生命永恒的纪念。
他一 一抚摸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小小灵柩,一 一和他们说着离别的话,恸哭。
火化的时候,亲人们在雨伞上慢慢撒水,水沿着雨伞落到灵柩上,因为他们“被火烧过,用水浇浇,不会烫”。
11月28日,杭州保姆纵火案遇难的朱小贞和三名子女出殡。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母子四人遇难的北侧女儿房内,时钟永远停摆在6月22日早晨6点半。在这之前,5时04分、05分、08分,朱小贞曾在幼子稚嫩、带着哭音的“妈妈,我怕”声中焦灼地数次报火警:“我们在北面的房间,我们出不来。你们快点快点,赶紧来!”却没能等来。
保姆声称曾试图用榔头敲窗救人的那扇窗,是朱小贞母子四人的生门,然而,遗憾的是,这道门最终没有打开。
朱小贞母子倒在女儿房的窗前,窗户只能推开拳头大小的缝。窗边,挂着女儿嘻戏过的风筝,经历了大火的风筝,完好如初。那是父亲林生斌在春天时给她买的,“春天带他们在楼下草坪上玩,孩子们一人一个。”
出殡这天,送行的车辆穿过市区,来到郊外,街边商业已经提前做了圣诞的布置,有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在圣诞树下玩耍,火灾发生地杭州绿城蓝色钱江公寓大门前是喜庆的红色花环。
葬礼
11月28日,是朱小贞和三个孩子出殡的日子,悲伤的丈夫、父亲林生斌在火化的时候,每人提取了一小块骨灰,做成手链,作为生命永恒的纪念。
他温馨的家,在5个多月前,因保姆纵火成了断壁残垣,他的全部家人:妻子朱小贞,可爱的三个孩子柽一、阳阳、潼潼失去了生命。朱小贞34岁,柽一10岁,阳阳8岁,潼潼不到5岁。
葬礼上,他一身黑素,黑色衬衣下角绣了朵玫瑰。这是朱小贞生前为他买的衣服。“她平时对我的穿着有要求,衣服大部分是她给我买。”
亲友之外,林生斌的生意伙伴、邻居,自发而来的陌生人和网友,都来送别。没到现场的网友,送来了花和孩子们生前喜欢的玩具,还有书本纸笔。
母子四人遇难的北侧女儿房内,时钟永远停摆在6月22日早晨6点半。时钟边,挂着喜欢画画和跳舞的阳阳画的漫画,三个孩子在城堡里玩耍。钟表下,是原本放钢琴的地方,阳阳后来在房内练舞,将钢琴搬到客厅,钢琴也逝于此次大火。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林生斌迎接前来送行的宾客,礼貌而克制,“我想最后为他们做得完美一点”,然而,化完妆,送别时,火化时,他崩溃了。他哭得瘫在地上。
“补完妆,我们进去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我拿了一支笔,在他们每人手背上做了个记号,我对孩子们说,下辈子爸爸会认得你们。对老婆说:又要你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没有我陪着。下辈子按约定好的暗号,来生还是夫妻。”
他给朱小贞献上了九朵玫瑰,这是她生前喜欢的,他将手抚在灵柩上,将温暖传送给她。他的眼泪落下来。
他一 一抚摸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小小灵柩,一 一对他们说着离别的话,失声痛哭。
火化的时候,亲人们将雨伞遮在灵柩上,在雨伞上慢慢撒水,因为他们“被火烧过,用水浇浇,不会烫” 。
对于林生斌来说,最痛苦的,是亲眼看着妻子和三个孩子变成骨灰,化为乌有,“第一个看到的是老大,你想想后面还有三个,三个!送完老大,送老二,送完老二,送老三,最后是我老婆。”
“看到化好妆的……,躺在这里边,四个!常人一个都受不了。今天送到山上的时候,就剩下这么一个盒子。”
他说,以前没有面对火化这个事情的时候,觉得他们还在身边,没有离开过。亲眼看着他们火化,无法再欺骗自己,妻子和孩子们真的离开他了。
朱小贞母子倒在女儿房的窗前,窗户只能推开拳头大小的缝。窗边,挂着女儿嘻戏过的风筝,经历了大火的风筝,完好如初。那是父亲林生斌在春天时给她买的,“春天带他们在楼下草坪上玩,孩子们一人一个。”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出殡前一夜,他梦到女儿,“她微笑着,我看到她长高了很多,我就抱她说:爸爸都抱不动你了。特别真实,虽然她不在了,但是还是在慢慢长大。”
为了完美地送妻儿最后一程,他之前数次到殡仪馆协商安排,但一到殡仪馆腿都是软的,因为知道他们就躺在这里。“以前只是听人说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现在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以前上班,每天五点半老婆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有人叫你回家,这么简单的一个电话,以后也没有了。” 看到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上学放学的孩子,他特别难受。
直到葬礼结束,林家都未曾见绿城方面的人出现。
生门
朱小贞母子四人遇难的女儿房内,时钟永远停摆在6月22日早晨6点半,在这之前,5时04分、05分、08分,朱小贞曾在幼子稚嫩的“妈妈,我怕”声中焦灼地数次报警:“我们家里着火了!我们在北面的房间里,我们出不来!你们快点快点,赶紧来!”
起火楼层现场照片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她的声音焦急得变了音,有烟呛中的咳嗽声,孩子的细微呻吟。1次110 ,2次119,还有5点11分120的一个回拨电话。她带着三个孩子,退到离起火点远的女儿房,把希望寄托于消防救援,却最终没能等来。
纵火的头天晚上,莫焕晶一直在玩一种叫“百家乐”的网上赌博游戏,玩了大半夜,将偷窃女主人手表典当得来的3.75万元输光了,为继续筹措赌资,莫焕晶决意采取放火再灭火的方式博取朱小贞的感激以便再次开口借钱。此前她已经以老家盖房的名义,向林家借债11.4万元,实在张不开嘴了。
记者从知情人处了解到,6月22日凌晨4时55分,莫焕晶走出保姆房,来到雇主客厅,用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一本书,因为书不好引燃,她将起了一点儿小火花的书扔在沙发上,去找较易燃的报纸,此时窗帘飘到书上,窗帘着火,火势很快蔓延。莫焕晶害怕了,发了一小会儿呆。按事后她的说法,她想试图救火,跑进保姆房,先将打火机扔进抽屉里,进卫生间将水桶里的衣服往外拿,想用水桶接水救火。此时电闸跳掉,听到朱小贞喊她报警。莫报火警。此后遇到上楼来勘察情况的保安,告诉保安屋里有三个小孩,让保安救人。保安因烟大退出,两人在保姆房站了一会儿,打算尝试从主入户门(区别于保姆门)进屋救人。莫和保安从18楼下到1楼,准备再从1楼上到18楼主入户门。两人来到一楼,遇到消防,消防不让莫再上楼。
户型及火灾现场平面示意图。图中所示救援路线等准确性待考,起火点应位于客厅中左下角位置。 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人们在一楼见到的莫焕晶,手里拿着一把榔头,呆呆站着。莫的辩护人,来自广州的党琳山律师说,莫曾试图用这把榔头砸开女儿房的卫生间窗玻璃救人。女儿房也就是最后四人遇难的房间。记者在现场看到(如下图所示),通过女儿房卫生间窗户直通洗衣间和保姆间,而女儿房及其卫生间、洗衣间和保姆间,是离起火点最远的房间,烟熏痕迹较少。
女儿房内卫及内卫窗户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遇难者家属认为,这是救援的最佳路线,不需灭火,砸开玻璃,或许就能很快救出人。大约6点40分朱小贞的哥哥朱庆丰和保安到达后,曾在保姆间和洗衣间等了20多分钟,还在保姆房床上坐过一会儿,在7时许发现四人后,朱庆丰还将保姆房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交给消防人员用来抬人。家属认为,如果保姆和物业、消防沟通过户型和这条救援路线,则悲剧或可幸免。
女儿房内卫及内卫窗户 《等深线》记者 封莉 摄影
朱庆丰说,他到保姆间门前时,电梯间和保姆间的烟很小。洗衣间的烟较大,上部看不清楚,但下部能见度还行,半蹲着可以待住,“能看到这扇窗户,但我不知道女孩房的户型”。他曾站在操作间拍了张客厅灭火的照片。
但林生斌质疑保姆砸窗救人一说,“因为窗户没有砸敲过的痕迹”。
林生斌的妹妹说,5点40分左右,他们夫妇最先到楼下,见到保姆,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嫂子他们呢?保姆说:“你嫂子敲我门,叫我下来报警。”
林生斌耿耿于怀的是,老婆孩子本来有五六种被救出来的机会。“存在很多问题,不是水压不足,根本就没有水;我老婆孩子他们在北面的窗户下,如果消防车能进来,玻璃一敲,他们就在这里!就是有很多很多种机会。我老婆5点11分还在打求救电话,最后一个电话都能听到警笛的声音。消防通道的门给焊死,消防登高台做了草坪……”
当天中午,出差归来的林生斌在医院见到了停止呼吸的妻儿,呼唤妻子的时候,看到了她的泪。
余生
“我的余生就这样开始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我不曾选择的人生。” 葬礼之后,林生斌说,你不明白,我的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林生斌经常在微薄上倾吐他的思念,一边打字一边落泪。他写着他们以往快乐的日子,幸福的回忆。
他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老人、兄妹都在陪伴他,晚上如果不吃药,就得靠酒精麻醉。“很困了,脑袋瓜却清醒。天天做梦梦到他们,不愿意醒来。”
做服装的主要是下半年生意,公司他几乎没去过,什么都没做。
他不再进入绿城蓝色钱江小区,不敢上楼看,“所有,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
他一头栽下瀑布,卧床两个月。直到现在站久了,腿脚膝关节还都是麻的。
原来说9月份开庭,林生斌本来想等开庭后再出殡,以告慰妻儿。然而至今没有开庭的消息。11月17日,杭州市中院下了一纸延长审理期限的告知。
他苦苦追寻真相,苦苦等待结果,多次找有关部门要火灾事故调查报告,至今未能获得。
他做慈善,做义工,他去福利院,捐助四川地震;他给不通水电的寺庙打了口井。他觉得,帮助他们,更是在帮助自己。
7月12日,失去妻儿的林生斌通过微博发布消息,他发愿成立“潼臻一生”公益基金会。该基金会主要致力于“提升中国高层住宅防火减灾水平;倡导房产开发商、物业服务企业和社会各界充分重视消防安全;促进家政服务业完善保姆的甄选管理机制”。
出殡当天,党琳山受莫焕晶和其家人委托,前来悼念朱小贞母子,但未得林家准许进入。
追悼会结束,林生斌出来感谢送别朱小贞母子的人,党琳山将莫和其父的一封信转交林生斌,说代表莫焕晶及家人悼念他们,林生斌没有接,说没有意义了。
“他可能想表达歉意,我也理解,但任何歉意,都没有意义。我不想和他说话。”
他不能看到、想到保姆这个字眼,对于莫焕晶,他希望判处极刑。
他聘请了曾经代理过徐翔操纵证券市场案和天津港“8•12”爆炸案的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林杰律师,担任诉讼代理人,将和公诉人一起,对公诉机关指控的被告人的罪行提出控诉。林杰律师告诉记者,林家决定不向被告人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只希望法院能根据事实依法判决;对于其他责任主体,也已搜集了相当的证据,将在近期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希望通过法院的审理,给4名死难家人一个交代。
林家已经向有关部门提交了申请,请求出具火灾原因调查报告。相关部门已经通知他们等待消息。
而党琳山,可能是第一次面对同情诉讼对手的案件。他总是忍不住说:林家太惨了。
党琳山向最高法提交了指定管辖的申请书,认为“应当将起火的原因、报警的经过、灭火的经过调查清楚;而要调查清楚这些事实,必然要向当时灭火现场的消防部队指挥人员、第一批进入火场的消防员收集证据” 。党琳山说他希望相关证人能够出庭作证。
他说莫焕晶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对可能面对的处罚不抱什么希望,“别人家死了那么多人,可能我也只能判死刑吧”。
党琳山第一次去看望莫焕晶的时候,莫便告诉他:她和林家相处得非常好,像一家人。莫也曾对朋友说起,和女房东关系很好。怕她累,说可以每周叫一次钟点工大扫除;春节前专门问了她孩子的身材尺寸,送她童装。
莫焕晶写给林生斌的未送达的信中说:“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好受一点儿,我真的愿意立刻去死。”
最小的潼潼特别黏莫焕晶,案发不久前随妈妈去日本旅游,潼潼特意问莫焕晶“阿姨你喜欢什么,买给你做礼物”。在莫焕晶制造的大火中,潼潼最后留于世的是他稚嫩的声音“妈妈,我怕”!
(编辑:郝成 校对:张国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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