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永安财险：郭广昌与国资“对手”的战争

《等深线》记者 路英 上海报道

岁月经年，保险江湖这个资本舞动的地方，一位位保险老将满怀希望而来，最终又无奈离场，背后的故事总令人唏嘘不已。

12月6日，解聘蒋明总经理职务的红头文件送达各部门、分公司，2012年的此时，复星集团拿到永安财险的经营主导权，蒋明作为复星方代表率众部将信誓旦旦要将永安财险做大做强，并在拜会陕西保监局相关领导时向该局通报了“做好陕西，做响全国”的工作计划。

时光如白驹过隙，五年过去了，永安财险顺利扭亏为盈，今年为股东分红4亿元，经营主导权也以蒋明退休成为生变的最佳节点，陕西国资委与复星集团双方矛盾激化，并最终演化为一场公演。

在蒋明被解聘的同一天，落款有顾勇、康岚、蒋明、彭玉龙等永安财险复星派董事的董事会临时会议函发出，附带了董事长的几大罪状，提议罢免陶光强董事长职务。据可信消息，董事长陶光强推荐的总经理人选成为临时负责人，扶正有望，一切权利逐渐收回，在这貌似平静又必不平静的一个月时间，永安财险都发生了什么？

股权争斗暂告一段落的永安财险一片平静，总公司2018年预算大会开到了12月21日晚上11点才结束。预算会议上，诸多高管反映了员工关心、媒体关注的 “薪贷比”问题，这个问题似乎要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2018年的预算制度对分公司而言更容易接受，因为之前都收归总公司的财务审批，现在部分下放到分公司了。这算不算新任总裁人选刘雄的第一把火？

12月21日，破除表面上的平静，与永安财险相关的各方应该都不平静。也许目前的局面在某方看来未必是定局，但从时间线上看，陕西国资委对永安财险经营权的回收有条不紊，表面纷乱的管理层矛盾背后体现的是永安姓什么的问题。

管理层内斗

解聘总裁、罢免董事长、匿名信，这些管理层内部矛盾极端化的表现必然是长期矛盾的冰山一角。

从矛盾的主角谈起，2012年6月，原大地财险董事长兼总裁蒋明受邀加盟复星，任复星集团副总裁；7月23日，永安财险董事会通过聘任蒋明为永安财险总经理（总裁）的议案。

蒋明率“精锐部队”进入永安财险的前提，是一份永安财险与复星集团签订的协议：公司的经营主导权要归复星，但国有资产每年要保值增值6%。

但这份三年期的协议在2015年到期后并没有续签，即复星对永安财险的经营主导权在法律上并不存在了。同年发生的事还有，2015年12月1日，陶光强董事长职务获保监会批准。一位知情人士介绍，与前任董事长“基本不太管，考核、人事任命都在复星手里”相比，陶光强“有大局意识，刚开始怀柔政策，也想跟复星搞好关系”。

只是，由大股东方陕西延长石油集团副总经理任上转做永安财险专职董事长的陶光强“长期在财政部门和经济单位工作,实践经验丰富,思路清晰,创新意识强,有较强的组织领导能力”（摘自永安财险高管简历）。这样一位领导干部在永安财险面对复星集团的主导难免尴尬。

《等深线》（ID：depthpaper）记者在陕西国资委官网发现，今年4月11日的《省国资委党委巡察组向6户被巡察企业反馈巡察意见》中提到，永安财险巡察发现的问题之一是：党委核心作用发挥不力，公司党委领导弱化，基本不参与“三重一大”问题的研究，在企业生产经营、改革发展中发挥的作用不够。

陕西国资委党组要求“三重一大”，即重大事项决策、重要干部任免、重要项目安排、大额资金的使用必须党委决策，流程是先党委研究再上董事会。而作为永安财险的党委书记兼董事长，陶光强的职责范围与总裁蒋明的职责范围严重重合。

“虽然协议没有续签，但只要蒋明没离开总裁岗位，经营权就一直在复星。”这种状态下，蒋明退休成了矛盾彻底解决的一个契机。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蒋明2017年9月1日退休。

“蒋明在到退休年龄之前也多次提过退休。”一位知情人士告诉《等深线》记者。蒋明到期退休是一个没有多少争议的话题，另一位知情人士也对记者表示，矛盾公开之前蒋明已有较长时间不负责公司日常管理。

但矛盾在推选继任者这件事上还是爆发出来。

新任总裁之争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今年年中董事长陶光强与复星方推荐的总裁人选分别为刘雄和顾勇。董事长陶光强未同意复星方的提议，而复星方态度也很坚决。

事实上刘雄与顾勇都是自大地财险跟随蒋明而来，属于嫡系。同出嫡系的还有周奇、吴淞、陈海伟等，他们与刘雄、顾勇掌管了永安财险的财务、渠道、战略、法务、信息技术、理赔等保险公司的核心要害部门。

都来自大地，同属于复星系的高管，为何复星还坚决反对刘雄做新任总裁？消息人士的说法是，人选的确定代表控制权归属问题，董事长很认可刘雄，而复星认为顾勇做总裁永安财险才能贯彻复星意志。

最终，双方都不能接受对方推荐人选。随后，复星要以更换候选人的方法寻求控制权解决方案，所以将原太保财险副总经理金鹏揽入麾下。

但据永安财险一位消息人士称，金鹏9月份左右就在复星团队了，但复星一直没跟董事会提推荐人选的事。

中间双方如何交涉不得而知，但最终人选之事未谈拢，矛盾激化，才有了公开白热化的对抗——12月1日永安财险董事会办公室下的发红头文件，通知将召开第五届董事会2017年第12次临时会议，会议内容之一是审议解聘蒋明公司总裁（总经理）职务的议案。

这犹如一封战书，在随后的几天当中，子弹一直在飞。

12月6日，提前通知的第五届董事会2017年第12次临时会议如期召开，在永安财险总部中高层、分公司一把手参加的会议上，宣布解聘，并红头文件送达各部门、分公司。这一天也是保监会常规数据检查的最后一天，原本代表公司向保监会检查组汇报工作的顾勇并未到场，委托其他董事代参会。同一天，落款有顾勇、康岚、蒋明、彭玉龙等永安财险复星董事的董事会临时会议函发出，附带了董事长的几大罪状，提议罢免陶光强董事长职务。

随后，顾勇召集业务管理、市场、财务、理赔等条线召开会议，对永安财险有关近况进行通报。这也是后来匿名信中的第一条所指。

12月12日，召开董事会临时会议上，罢免董事长提议6票反对，5票弃权，0票支持，提议未通过。反而当天宣布刘雄作为永安财险临时负责人，并在随后召开的二三四级机构负责人视频会议上公布了上述两项结果。

12月13日，顾勇作为财务负责人，也属其职责所在，赴保监会反馈公司治理方面存在的风险，希望股东之间的问题公司内部能尽快解决协商好。

随后，保监会约永安财险董事长、复星、陕西国资委、陕西省金融办会面了解情况，劝诫股东妥善解决。

12月15日，6问复星管理层相关领导的匿名信出现在永安财险班子成员的邮箱，随后有管理层在分公司一把手群转载此匿名信，事态扩大。

12月20日，永安财险变更直接股票投资风险责任人、无担保债券投资风险责任人、境外投资风险责任人、不动产投资风险责任人四项职务为董事长陶光强一身的公告发出。

随后，媒体报道，永安财险内部斗法一朝大白于天下。而最初媒体的报道似乎起到了让子弹飞的作用。

永安财险姓什么？

拨开解聘总经理、罢免董事长、匿名信举报等种种互撕的表象，从永安财险发展的时间脉络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

2012年起，复星邀蒋明加入主导永安经营，正常情况下一位高管在确定加盟一家企业之前主导经营权就必定已经明确。即永安财险与复星集团签订的关于主导经营永安财险的协议在7月23日以前已经签订或者敲定，合约期限三年。

但是，2015年永安财险的主导经营合约并未续约，并且这个续约的时间应该在陶光强上任之前。所以理论上讲，陶光强与复星集团的控制权之间不存在直接的关联，这应当属于陕西国资委的意见。

今年4月陕西国资委党组赴永安强调的“三重一大”，即明确表示了对董事长行使职权的支持。

并且，《等深线》记者自一位永安财险内部人士处了解到，平安银行持有的永安财险2.52%股权已由陕国投购得，国有股份超过51%，永安财险成为名正言顺的国有控股保险公司，陕西国资委成为响当当的控股股东。加之对总经理候选人的坚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姿态还要多明显？

对此记者电话联系平安银行董事长谢永林，其表示股权比例较小，他并不知情此事。

另外，两个细节值得注意，今年6月银监会向各银行下发文件排查复星在内的多家企业授信、风险分析；今年年初陕西省委班子重新分工，据一位永安财险内部人士认为，这些看起来关键并不大的事件都跟现在的结果有所关联。

12月21日，复星回复媒体内容意味深长，隔空喊话示好陕西意味浓郁。

复星回复《等深线》采访内容

在调查过程中，《等深线》记者多次拨打陶光强电话未通后，曾短信询问此次股东之争、复星主导权协议未续等问题，但未获回应。

对于平安银行股权转让以及陕西省委班子重新分工是否会对复星经营权有影响等相关问题，记者短信联系蒋明，也未得到答复。复星集团副总裁李海峰、永安财险副总裁顾勇等亦均未回复。

记者电话辗转联系到陕西国资委产权处，该处相关负责人表示该事件采访需要联系宣传处，宣传处相关人士表示让记者联系永安保险，记者也表明陕西国资委作为绝对控股股东，是否要收回复星集团的控制权问题，该人士表示不方便接受电话采访，让记者联系公司，公司会给予答复。

但是，在采访陕西国资委之前的12月22日早上记者向永安财险办公室相关负责人邮件发送采访函，对方在下午曾拨打过记者电话但记者未接到，之后联系便再未接通。据了解，各方后来统一均不得私自接受媒体采访。

对于此次永安财险控制权之争，相信达成默契的时间不会太久。

前世来生

永安财险之所以有故事，不仅因为其历史悠久，还因为它是我国首例保险公司被接管的案件。

1996年1月22日，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了筹建永安财险，总部在西安，是我国当时唯一一家总部设在西部地区的保险公司。其一起步就创造了国内保险业的三个第一：第一家将总部设在西部地区；第一家开业便同时建成全资拥有的各类设施齐备的现代化智能型办公大厦；第一家全面引进世界先进的计算机网络系统，将承保、理赔、财务核算等信息资料全部实行计算机管理，并聘请国外专家进行技术指导，按照国际惯例，实行现代化管理。然而营业不到一年半，永安财险因违规经营、资本金不足问题被接管。

永安财险成立21年，按照传统保险经营“七平八赢”的说法，早该持续稳定盈利，但结果并不如所愿。长期的股权纠纷、高管动荡、管理混乱和粗放经营，一度使其陷入难以为继的地步，到2008年底时，公司累计亏损已达到18.64亿元。

2007年底和2010年9月，永安经历了两轮增资扩股，引入复星集团等股东，资本金分别增加到16.63亿元、26.63亿元，2010年底偿付能力达到了246%，渡过偿付能力长期不足的困境。2010年，永安首次实现承保盈利288万元，整体盈利2.9亿元。

由于历史沿革等因素，永安在经营上依旧存在“三高一低”的问题，即综合成本高、费用高、赔付率高和效率低。为扭转局面，在当时已经开始加剧的竞争中胜出，所以才会有复星集团介入主导经营的情况出现。

话说回来，虽然永安财险的经营主导权是临时给了复星集团，控股股东说要收回去也正常，为何复星却如此不甘心，竟然冒大不韪与陕西国资委争抢控制权？

郭广昌作为巴菲特的中国门徒，誓将复星做成世界一流的保险控股集团。截至2015年12月31日，复星集团旗下保险板块业务总资产金额已达到人民币1806.0亿元，占复星集团总资产的比例由2014年底的32.9%上升至44.6%，复星集团综合金融部分收入主要来自保险。

复星国际年报表述：本集团将保险视为复星投资能力对接长期优质资本的上佳途径，一方面通过本集团丰富的产业运营经验和专业的保险金融知识提升上述保险公司的承保利润水准，另一方面通过卓有成效的投资实践实现更高的投资收益。因此，“保险+投资”将是我们未来的业务核心。

复星目前的保险版图中有永安财险、复星保德信人寿、复星联合健康保险、鼎睿再保险、复星葡萄牙保险、Ironshore以及MIG7家公司。年报显示，2016年永安财险可投资资产为人民币113.5亿元；复星保德信人寿可投资资产为人民币20.24亿元；鼎睿再保险可投资资产为12.19亿美元；Ironshore可投资资产总额为54.65亿美元；MIG可投资资产为15.39亿美元；复星葡萄牙保险可投资资产合计为137.83亿欧元。永安财险无疑是其在国内践行“保险+投资”最得力的棋子，如果失去永安财险的控制权，甚至失去永安财险，对于复星集团的国内保险业务而言无疑是“塌方”式的打击。

另外，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截至2012年上半年，复星集团投资永安财险的总资产已达到人民币101亿元。

所以复星对控制权紧张也情有可原。

回到永安保险的经营现实，各种传闻不提，单说工作风格，根据永安保险内部人士的评价，蒋明颇有打江山者的杀伐决断，在带领亏损的永安财险扭亏的过程中裁撤冗员四千人左右。就如“薪保比”的问题，为应对商车改革来巨大的市场竞争压力，公司为保盈利采取一些让基层产生争议的措施。

一位内部人士评价蒋明的工作风格偏硬朗是共识，工作能力是受到普遍认可的，在他带领下总公司数字化、信息化管理、创新产品等方面都有很大进步，2012年到现在在业务结构调整、费用管理、人员管理方面，成效显著，节约管理成本，增加市场投放，效益也在增加，今年还给股东分红4亿元左右。

据消息人士透露，2016年永安财险保费规模约91亿元，所以在当年底订立的今年规模计划为103亿元，但今年最终达成的保费规模或许只有86亿元左右。

2017年，记者也曾报道永安财险保费负增长，据内部人士介绍这跟行业现状有关，与“薪保比”等相关公司政策影响销售队伍士气也有一定关系。

在永安财险近日召开的2018年预算会议上，将明年的目标保费定为95亿元，争取达到100亿元。对于薪贷比的问题更柔化处理了，分公司也有了更大的权限。对于此次董事长力推的新任总裁人选刘雄，一位公司内部管理层对记者表示，其在公司口碑、工作能力同事们都认可，公司秩序也逐渐恢复正常。

但很显然，各方气还都未顺，永安财险的稳定经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编辑：张荣旺 曹驰；校对：彭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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