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CBD最后的城中村:化石营的冬天,有点冷

北京CBD最后的城中村:化石营的冬天,有点冷
2017年12月06日 12:50 西五街江岳

这是第12个地域故事

大概所有见过化石营的人,都会在心底惊诧地发出一句疑问,“北京CBD脚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的确,从呼家楼地铁站 H 口出来,沿关东店北街向西走大约500米,你会看见一群低矮破旧的尖顶瓦房,它们在这里经历了60 多年风雨,临街的墙体被重新粉刷成白色,更多的则裸露着水泥或红砖,黑斑纵生,外皮脱落,小广告随处可见。

这是北京CBD最后一处城中村。

与朝阳门外大街仅一街之隔,在它周围却林立着诸如京广中心、北京财富中心、环球金融中心、万通中心、朝外SOHO等百米来高的高端写字楼,刚刚晋升为 “北京第一高楼”的 528米中国尊就在其东南方。阳光下,站在化石营的街巷向南望去,楼宇们的玻璃外立面反射出斑斓的光彩,那头的繁华与这里的破败,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图 | 化石营外林立的高楼

由于房租便宜、位置绝佳,化石营吸引了很多北漂落脚,少数年事已高、无处可去的原住民也留这里生活,冬日已至,城中村的人们又开始想取暖的法子,而我们好奇,从大兴村庄里传出的“冬天太冷”消息,是否会让这里的人们心有余悸?

有人说化石营是“北京的贫民窟” ,居住于此的人们被称作 “北京CBD井底的人”。

周日上午十点,北门入口处,钉鞋师傅的锤子又像往常一样叮叮当当响起,趁着暖和,人们走到街上边晒太阳边唠嗑,一些人手里还摆弄着刚刚回收的老人机;快递车和各路汽车按着喇叭从主街驶过,道路立刻拥挤起来;菜店和肉铺看上去生意不错,前来光顾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卖肉的老板动作仔细,正为买家刮去猪脚上的残毛。

与村口的热闹景象相反,胡同里大多是安静的。

这里的巷子南北东西走向均有,最窄的仅能容下一人,但每条都相通。很多院子没有门,从中走过,你会见到别样的生活场景——水龙头接在外面,坏掉的用布条勒住,但还滴答着流水;随意搭起的架板上扔着杂货和五颜六色的盆;毛巾、洗漱用品、镜子等也都一一挂在外面,有的连冰箱也放在角落,偶尔的,你还能听见几声鸟鸣或猫叫。

图 | 化石营内生活场景

为了保暖,几乎每家的窗户都用木板或报纸挡了起来,门外也挂上了布帘,临近中午,胡同里剁菜声与翻炒声接连响起,你却很少看到操作其人。

58岁的张秋生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他是这里的老居民,“爷爷的爷爷就住这儿”。在他记忆里,祖爷爷留着大长胡子,是附近皆知的修理洋车的一把好手,老爷子去世时街坊们都来悼念,而如今,这地方他认识的人已经不多了,一排只剩三两家。

“有本事的在别处买了房,全搬走了。”

张秋生家早先是14间老土房,文革上交国家后,再分到的房子比之前小了很多。他原是建筑工人,90年代下了岗,没分着单位的房子,妻子在洗衣店工作,两人把女儿拉扯大后,也再没能力离开这里。

屋里还是水泥地,外屋的10平是他们自己接出来的,用来做饭。里面的一间有20多平,竖着靠墙摆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小单人床,半个空间就没了。放碗筷的小木柜已经用了30多年,还是他们结婚时候在国营家具店购置的,由于体积小,买的时候都不要票。最现代化的家电要数桌上的台式电脑,两口人平日不爱串门,电脑最常用的功能就是听歌。

冬日里的严寒,他们只靠一个电暖气解决,而夏天是才是最烦恼的季节——公共厕所里散发着臭味,蛆虫能爬到地面上来,赶上下雨,他们还要担心漏雨的问题。这里的房子年龄太老,很多人家的屋顶杂乱的盖着石棉瓦、塑料布和砖头、板凳等杂物,看上去已经修缮多次。

图 | 因漏雨修缮多次的房顶

说起拆迁,张秋生的妻子撇了撇嘴,“打我闺女这么高时就说要拆”,她把手比计划到大腿根的位置,“现在我闺女的孩子也这么高了,回来都没地儿住。”

不过对于搬走,老两口也挺纠结,这里虽然居住环境差,可地段好,离医院近,拆迁后分的房子起码要在五环外了。

化石营住的什么人最多,看这里的车就知道。

在那些不算宽敞的巷道里,共享单车、私家自行车和电动车杂乱停放,豆丁状的老年代步车多展露在外街,银灰色的拉客小摩的在早高峰时相继出动,胡同里常见的则是卖煎饼、手抓饼的三轮车以及在午后才频繁出现的外卖摩托。

图 | 胡同里的早点车

除了老人、生意人和打工者,在这里居住的还有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们,他们白天踩着高跟鞋走在光洁靓丽的地板上,晚上就回到化石营不到十平的小屋里入睡。

见到吴莹的那个下午,她正“指挥”着房顶上的父亲帮她装网线,父母已经在这里开了10多年菜店,她大学毕业后就在朝外SOHO找了一份教育方面的工作,顺便也把房子租到了父母身边。

不远处的肉铺店和他们是老邻居,由于信誉好、肉质干净,很多其他小区的人也成了这里的忠实顾客,店里除了卖肉,还兼卖灌肠和调料等,不过老板也抱怨,最近因为赶人厉害,店里的生意不如以前好了,进货的品类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下午1点半左右,小李借着暖阳开始在路边洗衣服,脏水直接排在下水道里,水龙头连了长长的管子,接水不用换地方了;睡了懒觉的小赵正俯身趴在床上,地上放着电磁炉,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土豆和面条,他右手用筷子搅动着食物,左手还握着手机和女友视频聊天;王芳和丈夫刚送完中午的外卖回家,胡同里的自行车太多,他们挪了几辆才把外卖摩托车顺利推进来,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他们抓紧开炒昨晚切好的胡萝卜和白菜。

图 | 午后在街上玩耍的孩子们

化石营的人们有着上百种忙碌的样子,但住到这里的原因大多只有一个——房租低廉。

与周围楼房里动辄5000元以上的一居室相比,这里1000-1500的租金实在友好。山西小伙郑强来北京8年了,去年他在东四环外租住的城中村被拆后,来不及找房子,听朋友说这里便宜才落了脚,他和妻子同住的这间10平大小的房屋,租金只要1200元,水电人均10元/月。

房子里配有空调,但为了省电,两人并不常开。他和妻子每天说话的机会不多,作为送菜员,郑强每天早上5点天还没亮就爬起来走了,而妻子是送外卖的,两人午休的时间正好错开,晚上10点以后才都能到家。

相比于刚来北京的时候,郑强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多了,那时他跟一户私人干批发,每天早上2点起来就要送货,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宿舍就是库房,三轮车还是脚蹬的。

他听不懂人们口中的“CBD”是什么,也没什么机会走进那些高端的写字楼,来北京这么久,城里的天安门还没去过。他的孩子已经在老家上小学,只在每年过年时见上几面。

不过,郑强预感自己不会在化石营住得长久,“城中村都要拆了,不让外地人住了”。三个月前这里还有热闹的小市场,手机店、杂货铺、麻辣烫、烤鱿鱼、小饭馆、卖桃酥的,卖鞋的,砸缝纫的,物美价廉,应有尽有,“清理拆墙打洞” 的指令一下,现在都给取缔了,近一百户商贩也被赶回了家,村中只有南边的一家饭馆还在营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10元。

图 | 如今,这里街道洁整许多,工人在装挡风板

大兴着火事件后,这里的排查也严格起来,成堆的垃圾和杂货都被清理。肃杀气氛下,房东在挑选租客时也格外注意,前几日郑强听说有个开饭店的女人带着几个男的来租房,房东没有答应他们。

几十年来,房屋里的人们走走留留,而在飞速发展的北京CBD里,化石营像一个被遗忘的孩子。

她也有着辉煌历史。

这里靠东的平房原是3501被服厂的宿舍,工厂名气不小,其前身是国民政府时期的陆军被服厂,平津战役后由人民解放军接管,改为平津被服厂,1949年后又更名3501厂。

图 | 曾经的3501工厂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朝阳区兴建起北京较早的工业基地,化工、机械、汽车等制造业工厂都汇集在今天的国贸CBD附近,比如3501厂就是现在北京财富中心的位置,万通中心是原来北京开关厂的所在地,北京灯泡厂变成了雄伟的环球金融中心;内燃机、一机床厂则化身为现在的SOHO大楼等等,CBD拔地而起后,这些厂房也都迁往了顺义、亦庄、房山等地。

如今,北京这片7平方公里的CBD区域已经吸引了众多世界500强企业落户,著名的央视裤衩楼也屹立于此,金融、传媒、房产、互联网等国际高顶尖产业汇集,而化石营却正像它的名字一样,在亲历了岁月的变迁后,逐渐变成一块老而落魄的化石,它早先的模样,也许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才知晓。

67岁的郭敏华对这些历史就不算陌生,她是长在这里的北京人,丈夫和她是八十中的同学,就住在她家对面,一路之隔,“结婚时可亏大了,人家出嫁还能坐趟车,我连车都没坐过。”

她的丈夫原是一机床厂的工人,而她是北理工的大学生,1977年从陕西兴平插队回来后调到核工业部,并在三里河分了宿舍房,后来他们把化石营的四间房子全部出租,两人又用多年的租金收入在双井买了120平的三居室,总价50万。

她的房子接待过形形色色的租房客——

建设京广中心大厦的香港人曾在此居住,每人每天收5块钱;广东人吃饭讲究,炖排骨一定要放黑豆;鲜族夫妻在这里卖过咸菜,但生活似乎一直不大好过,没两年就搬走了。

郭敏华很不喜欢新闻里对化石营“城中村”的叫法,反复强调着“这里不是村,是老北京最早的住宅”。至于化石营的名字,她记得是由“化尸营”演变而来,抗日战争后,从朝阳医院东门往前的一大片地都被圈了起来,里面埋了很多日本人,因而那里就叫“日本坟地”,化尸营的称呼与此有关。

化石营未来的命运如何,郭敏华已不大在意,拆迁也好,存留也罢,对早已搬进双井楼房里的她来说,这些影响都不算什么。不过,目前流传更广的消息是:化石营被正式列入了朝阳区棚户改造项目名单中,以后这片地方将用于新建公园或学校。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对张秋生那样无奈驻守的原住民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只是对这上百口北漂中的人们,距CBD最近的落脚地被拆除后,他们又将搬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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