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38个买房故事
壹
“从这儿到龙泽地铁站，来回给你15行了吧”
周日下午，聊完故事后，张小海打车送我从家里出来。来京九年，他早已对这里的生活了如指掌，知道哪里的司机最和气，哪里的道路最好走。而多年的经历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更加谨慎，对于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陌生人，他是不会见的。
“被骗的次数太多了”。
31岁的张小海是江苏人，肤色略黑，习惯带一款黑框眼镜。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从南昌大学软件工程专业毕业的他就来投奔了姐姐。
最初的日子是在姐姐的出租屋里打地铺度过的，半个月后，他搬到北邮附近的一个小胡同，租了个350元/月的床位。
房间的格局就像宿舍，四个角各摆放了一张上下铺，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总是堆满了8个人的杂物和垃圾。
张小海住在靠里的上铺，他静静看着有人在这里吹嘘梦想——我一个留学生的单能挣好几万，几年后就能和学校合作挣大钱了；也看着有人上演失落——明明每天朝九晚五上下班的人，突然有一天会被开除回家。
但他是不担心自己的。
那时他已经在北邮大厦找到一份编写代码的工作，试用期工资1800。老总是个山西煤老板，在北京有上亿房产，投资一直是大手笔。由于技术基础扎实，张小海在公司表现不错，下班后他还爱在床位上看专业书，补习关于数据库和算法的知识。
难过的时光多发生在月底。
交完房租后，他基本就是个 “月光族”了，有时算计着手里的钱撑不到下月发工资了，他就开始抠门：每天去北邮食堂里打饭，最便宜的三块钱就吃饱，周围的很多同事也和他一道这样过。
图 | 曾就餐过的北邮食堂
简单的生活工作之外，他开始在这座城市里见识不同的骗术。
比如经常有老人借问路来搭讪，随后要路费，如果你给了，他会接着要饭钱、火车票钱等， 他的一位朋友给到50块时发现不对，但钱已经要不回来了。
他自己也上过当。在饭馆里，有对母女可怜地说没钱吃饭，张小海就想给她们买单，但对方不要，说给些钱就行。可第二天，他又看见那对母女在原地用同样的方式行骗。他一度很感慨，在踏入社会之前，他从不觉得世间真的会有骗人的事情。
贰
张小海在公司附近的床位上只坚持了2个月——房间里总是烟雾缭绕，他不吸烟，受不住。他的第二站搬到了大钟寺附近，依然是床位，十几人一屋，租客们虽来自天南海北，但大部分是码农。
在这里，张小海跟“黑社会”打上了交道。
由头是给一位前室友帮忙。对方是山东小伙，毕业后又来了北京，一度找不到住处，跟张小海蹭住了些日子。他摊上了倒霉事——小伙本来在门头沟租了房，可刚住没多久，房东现身说房子要卖，剩下的租金也不给退了。
但几天后，山东小伙就发现房子里住进了新租客，觉得吃亏，他决定找几个人晚上一起去堵房东，把该拿的钱要回来。
图 | 夜晚，总掩盖着许多故事
张小海也加入其中。
于是，一天晚上八点，他们一行六七人来到了房东家的10层楼梯口。张小海这才发现，所谓的房东，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痞子样的男孩，一问才知道，他压根也不是房东，只是个黑中介的手下。
男孩很镇静，说打个电话找人来解决。可没想到，十几分钟后，一群黑社会开车围到了楼下，很快有十几个人上楼来，因楼道有监控不敢动手，让张小海他们下楼谈谈。猜测楼下装备丰盛，他们当然不肯，僵持间，对方已经冲进房屋拿好锅碗瓢盆准备开战。
挑衅升级，两帮人动手打了起来，有人还被划出了血。张小海这边大多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有两人吓到腿都发软。
见势不妙，张小海一行中一位1.9米的山东大汉站出来，表示服软妥协，交谈中，对方把大汉和被骗的朋友一起叫去进一步商议，让其他人先撤。
在刚刚的激战中，张小海得知楼下的人都带着长刀短棍，怕被毒打，他们与对方分开，坐上了另一部电梯，按到3楼后，几个人又走步梯躲到5层，“大气儿都不敢出。”
等到凌晨1点，张小海终于和大汉他们汇合，商议结果自然是“黑社会”占了上风——他们压了山东小伙的身份证，免得他来继续闹事，房租也是一分没退。当晚，有人吓得一分钟都不敢在这里多待，顾不上一起吃饭，连夜打车1个多小时赶回了北城。
这件事也给张小海敲了警钟，后来他租房坚持找正规中介，而且一定要签合同。
叁
张小海能适应北京的生活，也在群租房里吃过不少苦头。
在群租房里，几个山东人爱吃馒头，清汤寡水一通乱炖就是美味，他和另一个东北小伙则喜欢吃炒方便面，偶尔也会吃路边摊，比如拌凉皮这种食物，他老家是没有的。
2010年，他和三个室友决定搬到西二旗，10平米的房间，租金900。那套群租房里住了5户人家，很是热闹。张小海记得，有两对是情侣，他最羡慕住在大卧室的两人，拥有采光极好的阳台。
但次卧那对做服装生意的夫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总喜欢晚上叫一帮朋友用电磁炉吃火锅，吵闹不说，电量消耗也太快了，其他租户后来忍不了，只能跟他们商定：经常吃火锅就要多交电钱。
群租房里总免不了矛盾。那对夫妻还有个妹妹住在隔壁，她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床，开始洗漱、洗澡、化妆，要霸占洗手间到7点多。一次张小海闹肚子，从5点一直忍到6点没好意思敲门，后来实在忍不住，敲开门，才知道小姑娘正在里面洗衣服。
图 | 充斥着矛盾与不安的群租房
房间里的氛围有时也不尽人意。
辽宁室友找不到工作，后来就索性不找了，整天在电脑前玩火影，交房租没钱的时候就向张小海借，等家里的生活费到账再还。没钱买饭，他就吃别人的，有时其他室友剩的面条没煮完，回来就发现全没了。
有人借钱交房租，有人借钱为泡妞。
山东室友技术不错，学C++的，还没找到工作时就开始泡妞，起初偷着把女朋友带回房间，后来就明目张胆了——这个房间里挤着一张上下铺、一张单人床，中间是一张席梦思床垫，张小海就睡在他们旁边的下铺，总觉得尴尬。
据说那女孩是研究生，张小海好几次晚上听见她和大山东说：以后不买房子就不在一起了。
张小海也交过女朋友的。
为了哄女友开心，他曾经花4999在春节前买了部iphone4送给她，而自己还用着老款安卓机。可女孩儿一直难忘初恋，回家过了个年就和前男友复合了。
肆
张小海还在人大附近的紫金庄园租住过，三个男生合租一间12平米带阳台的房子，每月1400。房间里一字排开三张床，没有空隙。晚上，三个人就各自拿出电脑桌躺在床上玩游戏或看电视。
那时他们迷上一款叫“传奇世界”的游戏，每天打装备卖钱，从晚上七点半到家可以玩到深夜12点，有时通宵挂机，早上五六点起来还要再玩一会儿。
这样疯狂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来觉得太影响工作，张小海把所有装备都卖了，挣了三千块。
2012年，张小海告别了租房生活——当时北京发生过一起群租房着火的新闻，死了十几个人。事发时，他正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房间就是一个8平米的细长条，里面还裸露着很多管道。
姐姐害怕了，坚持让张小海搬到西苑和她一起住。当时姐姐住的房子是单位内部的，60多平，租金2000多。姐姐腾出一间房给他，没让他分摊房租。
第二年，姐姐在龙泽买的单位福利房到手，张小海跟着一起搬了过去，到2014年，姐姐一家因为工作调动去了香港，留下房子给张小海独住。
事实上，张小海也一直惦记着买房。
起初，他觉得房子一定要买100多平的，要在13号或10号地铁沿线，方便通勤，而且不能管家里借钱。2015年，张小海开始打算买房，但工资似乎总和房价差着一点，他还要时不时接济老家的弟弟，手头紧张。
他本以为，再工作几年情况会好转。可到了2016年，他发现房价已经涨得让他够不着边了，有些地方甚至直翻一倍，回龙观一带100多平的房子，首付至少要拿出200万。
他在焦虑中等了一年。2017年年初，他跟女友计划结婚，买房的事情再次提上日程。
两人最先看了龙泽和回龙观的老小区，但环境太差，回龙观东大街周边还有土路，垃圾成堆，看上去就像县城农村，他们很心凉，觉得这不是北京。育知路倒是有环境好一些的，但90多平的房子首付要190万，张小海还是觉得高。
图 | 回龙观东大街
3月新政之后，北京房价终于有所回落，眼看明年就要举办婚礼，张小海决定必须入手一套了，哪怕面积小一点也可以，只要在地铁沿边，首付在160万预算之内就好。
伍
8月一个下着雨的周末，他们看到了石榴庄附近。
中介推荐了六七套房，大多是60/70平的小两居，但张小海看上眼的不多。其中一家房主是70多岁的两位老人，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但客厅太小，只有3、4平；有一家还有租户住在里面，房子搞得脏乱差，他们直接就否掉了；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的房子装修很好，全木质地板和家具，书桌上还有砚台、纸墨，充满书香气，可户型是长方形，主次卧在两头，中间是客厅，他们不太喜欢。
最让张小海动心的，是一套东北向、户型方正的房子，67平，房东面相和蔼，看上去还有讲价的余地。张小海和女友心想，等不下雨再来看一次，多转几套再来定夺。
但中介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又一个周末，当两人再去看房的时候，中介直接把他们请到了店里，而另一个屋子已经坐好了业主。
房子当时挂牌价370万，中介让双方报价，张小海出340万，而房东期望360万。几次拉扯后，房子最终350万成交，但条件是——房子要再让房东住三年。因为他们有个女儿还在上高中，搬家不太方便。张小海答应了，但要求第一年免费住，后两年要交房租。
首付的160万，张小海向朋友借了50万，剩下的全由自己承担。
如今，生活稳定的张小海遇到的骗人之事已经很少了，但他那位山东朋友似乎一直没能逃离厄运。几个月前，这位朋友想租房，但嫌中介费太贵，就在网上自己找，结果又一次被骗——交了近一万块押金和租金，可第二天去房间，发现假房东给的钥匙根本打不开房门。
“见过这么多骗人的事，遇到陌生人有难还会去帮吗？”最后我问他。
“会呀”，他回答得很肯定。去年他在饭馆遇到没钱吃饭的人，还给对方点了一碗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