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药”，是一种甜甜的，有奶油味儿的糖丸。
医生说可以预防小儿麻痹症。但一次只能吃一颗，让我觉得太不过瘾了。
当有幸读到《一生一事——顾方舟口述史》这本书后，我才知道这粒小小糖丸背后的故事。
20世纪50年代，俗称为小儿麻痹症的脊髓灰质炎，在我国流行得很厉害。严重的时候，发病率高到十万分之三十几。
这是一种破坏脊髓神经的病毒传染疾病，患病的大多数是七岁以下的儿童。
被传染了这个病毒的孩子，情况稍微好一点的会嘴歪腿瘸，严重一些的则只能瘫痪在床。
有的甚至还会危及生命，孩子会变得不能自主呼吸，需要戴呼吸器帮助呼吸。病毒破坏的神经不同，患病孩子的症状也就不同。
那时，美洲、欧洲一些国家都开始使用一种疫苗来预防这个病了，叫做脊髓灰质炎死疫苗。
1959年底，顾方舟被派到前苏联取经，去了解这种疫苗。
脊髓灰质炎死疫苗，名字中间的这个“死”字，不是说疫苗不好，而是指疫苗的一种生产方式。
这种疫苗需要先培养脊灰病毒，然后用福尔马林将这个病毒杀死。经过一系列的处理后，把病毒的活力消灭了，就是死疫苗，也叫做脊灰灭活疫苗。
顾方舟到达前苏联，正好在莫斯科召开一次国际性脊灰疫苗的学术会议。
会上，美国的病毒学家和前苏联的病毒学家，分成两派，争论得非常激烈。
一派主张用死疫苗，因为安全；减毒活疫苗才刚刚发明，检验时间不够，它的毒力可能返祖。
毒力返祖就是给孩子吃了活疫苗以后，会通过口、粪传播，特别是在幼儿园里，孩子们在一起玩，玩具、衣服或者是肢体难免互相接触，很容易形成传播。
原来病毒的毒力传到了别的孩子身上，结果让别的孩子感染了，非常危险。等于是在主动传播病毒。
另外一派说，减毒活疫苗使用没问题，而且肠道都可以免疫，还非常彻底。
那个时候，死疫苗打一针就得几十块钱。而且不是打一针得打三针，过一段时间还要补打第四针。
中国一年有一千到两千万新生儿，这比经济账算下来，咱们中国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力量，承担不起。
还有啊，用死疫苗，一年不光是新生儿要打这个疫苗，加上七岁以下需要补打疫苗的孩子，简直是上亿的孩子要打疫苗，生产疫苗得多大规模。
再就是，给孩子打针不是那么简单，得要培训一支防疫的队伍，必须有强有力的防疫力量。另外，死疫苗的缺点是，它不能阻止病毒扩散，病毒还是会通过人和人之间传播感染。
活疫苗呢，不但能引起抗体，而且肠道组织也能够免疫，切断病毒的传播。
卫生部几经研究，最后决定采用顾方舟推荐的活疫苗方法，来消灭脊髓灰质炎这种可怕的病。
顾方舟从前苏联带回了活疫苗的种子，在北京试生产出第一批疫苗。
因为脊髓灰质炎活疫苗的原料是猴子肾脏细胞，疫苗生产出来后，还要给猴子脑内注射，不引起猴子发病，才说明疫苗是安全的。
检验一批疫苗需要大量的猴子。北京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中国医学科学院决定，在昆明建立医学生物研究所。
研究所位于昆明玉案山的花红洞，这里离昆明市区20公里。上世纪60年代初，昆明还没有通火车。
需要先到贵阳，再坐汽车，才能进昆明。花红洞这里更是一片荒芜，连条路都没有。
顾方舟他们一切从零开始。从北京调运钢材，先是到越南河内，再花费十几天，从云南河口，走米轨小铁路运到昆明。
砖瓦等建筑材料运到筇竹寺卸下来，然后用马车运到建筑工地。
就这样，实验室、宿舍、动物房、公路慢慢开始初具规模了，还专门组织了一只捕猴队。
后来遇到三年“自然灾害”，甭管人有没有吃的，猴子得先给喂饱喽。天天喂苹果、喂蔬菜，比人吃得还好。
克服了种种困难，疫苗最终被做成了糖丸。服用起来很简单，可要把这一个小小的糖丸送到孩子嘴里，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疫苗怕热，从防疫站拿出来以后，一路都要保持低温环境。
那时，冷链设备还是稀罕的物品，尤其在西藏、新疆、内蒙这些地广人稀的地方，防疫人员拿着广口暖瓶，里面放上冰或者冰棍保冷，疫苗就在这个暖瓶里，挨家挨户地送。
有的防疫人员在送疫苗的路上，一不留神摔到山下，牺牲了。
顾方舟说，消灭脊髓灰质炎不光是疫苗的作用，基层的防疫人员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做出了很大贡献。
从1960年到2000年，经过四十年的时间，中国消灭了脊髓灰质炎，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世界卫生组织到中国来考察，称赞我们广泛使用活疫苗，使免疫接种率达到95%，没有了野生病毒的传播。
现在的发展中国家，经济比较不发达的国家，也都拿我们当疫苗方面的榜样，开始使用活疫苗。
不过，服用脊灰活疫苗虽然万无一失，但是数量达到两百万的时候，就有“一失”了。
由于孩子自身免疫缺陷，因服用疫苗而生病的几率是二百万分之一。
百万分之一，听起来几率好像很小了，可发生在一个家庭，就是百分之百。
谁愿意摊上这样的事？科研人员又怎能忍心？
临近我国的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都还没有消灭脊灰病，很容易导致野病毒传入，所以我国仍需继续加强推广免疫的工作。
2016年5月1日起，我们国家响应世卫组织的决议，采用新的脊髓灰质炎免疫策略。不用活疫苗了，改用死疫苗，或者叫灭活疫苗。
从2018年开始，我国脊灰免疫工作全部使用灭活疫苗，坚决消除那二百万分之一的患病率。
因为不再使用活疫苗，以后新出生的孩子，就不会知道小儿麻痹糖丸是什么了。
等到全世界消灭了这个疾病以后，人们或许还会好奇脊灰是什么病。
可如果当年我们国家没有使用活疫苗，没有推行对应的免疫政策，这种病怎么能这么快成为历史呢！
顾方舟说，这一辈子能为国家做点事，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中国消灭脊灰第一人”，顾方舟受之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