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是飞机与高铁畅通的年代，一个男孩坐在绿皮火车上望着窗外缓慢划过的树木，向身旁的女子提出疑问到，为什么火车这么慢？女子的心绪也有些飘忽，缓缓说道：
"车慢一点，妈妈陪你的时间长一些"。
当列车到站男孩便再也没有见过妈妈，而临别前妈妈留给男孩的家门钥匙，也成了往后数十年间关于妈妈唯一的回忆。
妈妈终究成了男孩的故人，而在妈妈的生命里，故人却何止男孩一个。
男孩的妈妈叫沈涛，在沈涛的青春年华里除了迪斯科和唱片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在煤矿打工的梁子，另一个就是张晋生。
爱情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轰轰烈烈的，他们三人的故事也不例外。工人梁子和已经是老板的张晋生都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又总是笑脸迎人的女孩动了想永远在一起的心思。
而爱情向来是自私的，两个男孩也终为沈涛从朋友变成情敌，展开了追求之路。
1999年寒冬，张晋生的加油站干得风风火火，他这次回来也正式跟梁子宣战。而筹码不单单是那辆红色轿车，他更是将梁子所打工的矿场买了下来。
爱情到底是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在他们三人的世界里，是代数问题。年轻有为的张晋生让沈涛尝到了另一种生活的甜头。他将一盘崭新的磁带送给沈涛。
当一首《珍重》流淌在三人之间，爱情世界中的三角形却成了最不稳定的结构。这也代表着沈涛终究是要在二人中做出选择，而梁子无法给沈涛她想要的幸福。
婚期已定，沈涛将喜帖送到梁子家中。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婚礼梁子是一定要参加的。
可在爱情中败北的梁子又怎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好兄弟呢？梁子能给新婚夫妇唯一的祝福就是自己离开，退出这场三人的爱情故事。
他将家门钥匙狠狠扔上了房顶，这一去他绝不回头。就这样，梁子成了沈涛生命中的第一个故人。
时间总是不等人，无论人们多想留住时间、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时间也从未为谁停下脚步。
后来，沈涛和张晋生有了自己的孩子——张到乐，到乐谐音dollar。
时间来到2014年，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这也是及其不平凡的一年。梁子向往日一样在异乡干着矿工的工作，只是眼中的光亮却消散了。
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可命运却一直没有善待过他。长期从事井下工作使梁子患上了肺部疾病，治疗需要一大笔钱。
无奈他只好带着妻儿回到汾阳老家，此时的汾阳已经有了现代城市的模样，只是梁子又回到了原点。
他有一位好妻子，借钱无果之际，妻子找到沈涛。此时的沈涛已经与张晋生离了婚，张晋生成了沈涛的第二个故人。
寒暄过后，沈涛又一次来到梁子家，上一次是告别，而这一次是故人相见。梁子问道：
你还参加文艺汇演么？沈涛笑着说不：参加了，再也写不出好词了。
沈涛递给梁子看病的钱，随即从包里掏出了那把曾经扔到房顶的钥匙。可钥匙回来了，那个门的锁却已被梁子砸掉了。
临走时，沈涛带走了当年的喜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走在曾经她与张晋生、梁子经常路过的街上，沈涛拍了拍请柬上的灰尘，便将它连同那个时代以及她们的青春往事一并装进了包里，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这一年，他们的青春结束了，沈涛的父亲也更年迈了。父亲在出事前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平常的坐着火车去参加老战友的寿辰，
也只是很平常的坐在候车室等着老战友来接他，可等着等着老父亲就睡着了，而这一闭眼就再也没睁开过。
也许无疾而终对老人来说是一种幸福，可对儿女而言却是沉重的不幸。自张晋生后，父亲便成为了沈涛的三个故人。
按老家奔丧的规矩，到乐也从上海飞来了汾阳。到乐从小就接受了国际教育，所以他与沈涛这个土生土长的汾阳母亲似乎并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位母亲让他叫妈，可他只会喊妈咪；不懂传统的他在母亲的强势下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葬礼。
可是他在上海也有个妈妈。在到乐的世界里，他并不清楚这两个妈妈所承载着不同的意义。他只知道上海的妈妈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要带自己移民去一个他十分好奇的地方，他很想去那个地方。
当沈涛拿起儿子的平板电脑，看见到乐在国际教育下的笑脸，她明白了自己留不住儿子，到乐终究也会变成自己的故人。
她能做的就是为儿子包一次麦穗饺子，祈盼到乐吃了以后会长大高个，这也是沈涛作为活在"旧"时代的人，对年轻一辈最传统的祝福。
送儿子的路上，沈涛没有选择飞机和高铁，而是选择了原始的交通工具绿皮火车。车开得慢一点，他们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就能长一点。
一曲《珍重》再次响起，它是母亲送别孩子时的殷切嘱托，也是孩子心中对于故土的不舍与眷恋。
在列车即将到站时，沈涛将家里的钥匙拿给到乐，无论这个孩子之后是否还会想起在汾阳还有一个母亲、有一个家。
作为沈涛的儿子，他始终都该有一副家里的钥匙。只要到乐想回来了，随时都可以。
夜晚，躺在卧铺上睡不着的到乐一遍遍用手指拨动着钥匙，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是不属于汾阳的风景，平板里正播放着他要移民的地方。
自己现在到底在哪？而自己又属于哪？到乐此刻第一次明白了乡愁的含义。此后，故土和新乡对于到乐来说，已经不再只是两个写在书本上冷冰冰的词语了。
时间来到2025年。到乐已经是个帅气的大男孩了。由于离开中国太久，他不得不在国外的中文课堂上学习中文。
也许是因为父母再次离婚，又或者是因为离乡太久，父亲太固执己见，正直青春期的到乐开始对这个教中文的中年女子产生了情愫。
那日，中文教师背对着到乐，往唱片机中放了一张唱片。当《珍重》响起，这个摆弄着唱片机的女子从背影看去，却与唱片盛行的年代下二十出头的少女别无两样。
音乐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到乐想这首曲子也许自己曾经听过，而眼前的女子似乎也跟自己七岁时，回忆中的另一个女子多少有点相似。
情不知所起，可能是从小缺乏母爱，到乐疯狂迷恋上了这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女子。
两个漂泊海外的中国人，即使年龄差距甚大，但孤独感却让他们渐渐惺惺相惜。也开始在彼此间宣泄着自己内心缺失的，且一直渴望得到的那份情感。
到乐带米娅来到父亲的住处，向父亲阐明了自己不会再读大学。他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是他感兴趣的。自己做什么职业都可以，他希望自己是个自由的人。但张晋生并不同意儿子的看法，自由是什么？他大喊道：
老子现在就买了很多枪，可是老子连个敌人都没有。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个屁！
可少年永远是少年，他哪管自由的代价是什么，只知道他现在需要自由。离开父亲后，他与米娅终于如愿以偿的展开了属于彼此的忘年恋。
到乐时长会感叹与她在一起的零碎时光，恍若前世也有经历过。
但他并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甚至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中年女子，都是因为那个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到几乎没有轮廓的，关于汾阳母亲的眷恋。
夜晚，米娅依偎在到乐怀里，摸索着到乐胸前的钥匙。回想起那段往事，到乐控制不住对故土以及对母亲的思念，难受的哭了起来，自七岁后他再未见过母亲。就像米娅所说：
"你知道牵挂是爱最痛苦的地方。我想，或许疼的时候才能感受爱。"
母亲是到乐的故人，而米娅也有自己的故人。二人决定一同回国寻找到乐的母亲。订机票时，收银员理所当然的将这对年龄差距甚大的情侣，错当成了母子。
这也使到乐从这段难以望见未来的爱情中，忽然回过神来。回国后，他要怎样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母亲的住处，又怎样用外语与母亲交流，又或者该如何介绍米娅？
两人来到海边，米娅看着汹涌的大海眺望着远方。到乐深知自己无意中伤害了她，可话到嘴边也只能是道歉。
米娅摇摇头告诉到乐，自由是你的。到乐望着海浪一次次击打着岸边的岩石，嘴里缓缓念出一个字"涛"。
母子连心，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沈涛，似乎也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继续剁起饺子馅。
饺子包好了，沈涛牵着狗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在白茫茫的大雪间跳起了青春时最爱的迪斯科。
厨房里一个格格不入的麦穗饺子静静的沉睡着。这一生只有沈涛从未改变，守着故土，守着家。
山河还是那个山河，汾阳也还是那个汾阳。山会消失，河会枯竭，可山河之所在却永远都不会更改。
《山河故人》中沈涛这一辈子都在送别，梁子、张晋生、父亲、到乐，最终汾阳这片故土留下的也只有自己一人。
他人对于山河来说也终究成了故人，而沈涛也将自己奉献给了这片土地，成为了山河的一部分。
这是贾樟柯的一首关于爱与守候的情诗。爱，是牺牲自己的自由，成全所爱之人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