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红1师改编为八路军115师独立团，作为第一批部队奔赴华北前线。
独立团到达云阳镇后，杨成武受命部队立刻换装，召开抗日誓师大会。
很快，新军装发到了各个连队。团部通信班的战士领到崭新的灰布军装，个个笑嘻嘻的。他们由于补给困难，多年来，红军都是脚穿草鞋，身穿破旧军装，有时战友牺牲了，不忍见烈士穿着烧焦的衣裳被安葬，就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其换上。此刻能得到一双新鞋、一件结实的布衫，战士都高兴得不得了。
这是国民党军阎锡山部队的军装。胸章上印着：“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臂章上豁然3个大字：“八路军”。战士们对那两块胸章、臂章特别感兴趣，围成一堆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认明白后便往军装上钉。开始时，他们连位置也搞不清楚，有的把臂章钉到胸前，有的把胸章钉到右胸上。忽然“铛”的一声，一块铜钱大的金属掉到地上，接着有人喊道：
“这不是国民党的帽徽么？和蒋介石头上戴的东西一样，我不戴！”
杨成武循声望去，原来是他的警卫员。
他是经过长征的红军老战士，跟随他五年了。此刻他正睁圆两眼，看着发给自己的帽徽气得发呆。接着，其他战士也从自己的军帽里翻出了青天白日帽徽，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会儿，他们纷纷跑过来问杨成武。
杨成武说：“前敌指挥部命令我们彻底换装，要抗日就得换上。”
“团长，这颗青天白日帽徽，是蒋介石戴的呀！”警卫员说。
“戴上，所有发下的徽章，样样都必须佩戴上。”杨成武说。
警卫员恳切地说：“团长，我们把胸章、臂章都钉上，只把帽徽换换，还戴我们的红五星，行吗?”
杨成武早就怕有的战士不肯戴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帽徽，正想解释，一个参谋喊他接电话。电话是政治处主任罗元发从3营打来的。他拿起电话，罗元发就说：“好多战士对改编、换装议论纷纷，不肯戴国民党帽徽，有的战士还和干部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吵什么？”
“他们怀疑我们不革命了。”
杨成武立即对罗元发说：“通知团、营干部全部下到连、排去做战士的思想工作，讲清改编的意义和必要性，坚决执行前敌指挥部命令，全团必须在今天换装完毕。”
放下电话，他自己迅速换装，然后直接去1营。2连1排住在村头一幢大院落里，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吵开了，仔细一听，是争辩声。他一进门，争辩声停止了。院内的战士们都站起来。他定睛一看，好家伙，地上扔着好几个青天白日帽徽，有的还被踩到烂泥里去了。几位战士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杨成武说：“全捡起来，一个也不能少，丢了还没地方补发。不戴它，国民党就不让你东渡黄河抗日！”
战士们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见杨成武也戴上了这玩意儿，于是把地上的帽徽一个个捡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
“团长，过去咱们的枪口一直是对准这玩意儿开火，现在怎么戴起它了？戴上它，咱们红军岂不是和蒋介石的痞子兵一样了?”
“改编改编，尽上国民党的当！”
“戴红五星也一样抗日，干吗非戴它呢？！”
大家说着，突然，3班长猛地把自己军装扯开，胸脯上全是伤痕，其中一处弹伤还没痊愈，闷声闷气地说：
“和国民党打了这么多年仗，没想到今天自己倒成了国民党，这是什么改编？我就不改！至死都是红军！团长你说，敌人欠我们的血债还还不还？地主、老财的地还分不分？那仇还报不报？要是井冈山的老表见我们这身打扮，会怎么想？我们一块从村里出来投红军的有十几个，如今只剩下我和排长了，我们要是戴上这玩意儿，怎么对得住那些牺牲的同志啊？！”说着，他捂着脸悲伤地哭了起来。
杨成武也没办法跟他们说清楚，左劝右劝，他们才没有作声了。
在誓师大会后，独立团准备出发上前线了。这天夜里，完全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营先后向杨成武报告：有人乘夜深擅自离队，武器也带走了。杨成武一听大吃一惊：
“刚刚开过誓师大会，就要东进渡河了，他们怎么不辞而别呢？”
结果，他一核查，全团擅自离队而走的有四五十个人，其中包括他的警卫员和2连1排的3班长，其余的也都是江西、湖南籍的红军战士。3班长临走前还留了个条子，说：“坚决不当国民党，回江西苏区闹革命！”
原来，他们对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想不通，认为这里的红军“变了”，并且认定江西的红军不会变，于是决定回江西去参加“真正的”红军。走的几十个人，杨成武都很熟悉。他们出身贫苦，几乎家家都有一部血泪史，参加红军后作战勇猛、顽强，万里长征也都冲杀过来了，可在这革命发生急剧变化的关头，他们却不认他这个红军团长，去找“真正的”红军去了。
出师未捷，杨成武连警卫员都跑掉了，结果他为此事一夜未眠。天色渐亮，军号声此起彼伏。他也没时间去找他们了，只好率领独立团离开云阳镇，向东进发。
几天后，部队行进到蒲城县境内。中途休息时，1营副营长袁升平从后面赶来向杨成武报告：“团长，我们营跑掉的人又回来了！”
“哦，”杨成武一喜，“叫他们来。”
袁升平兴冲冲领来三十多个人，领头的就是2连1排的3班长。他憨笑着，腼腆地挪动双脚，悄悄往后缩。
“你不是要回江西苏区吗，怎么又回来了?”杨成武笑着问。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来想去，还是抗日最重要。家乡离这里几千里，怎么回去？就是回去了，乡亲们一旦问我：‘日本鬼子打进来了，你怎么没跟红军去抗日?’我又怎么回答呢?……我在队伍后面跟随了两天，看大家确实是要东渡黄河打日本鬼子去，所以我就回来了。”
其余战士也分别讲了他们的情况。原来，这两天他们四处奔跑，转了200多里，想投奔一支没“改编”的红军队伍。谁知所见到的红军全部都改编成八路军了，而且都在准备出师抗战。于是，他们就回头追了上来。
杨成武笑了笑，向他们表示欢迎，让他们各自返回原连队。然后，告诉袁升平：“虽然他们有过失，但不要处分，还要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们，让他们担任原来的职务。”
傍晚时分，他又接到报告，他原先的那个警卫员和十几个人也回到连队了。这样，擅自离队的同志就全部回来了。若干年后，杨成武上将谈起此事，笑着说：“当时别说是战士们对改编不理解，我戴上那个青天白日帽徽心里也不知是个啥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