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褚时健》
从“红塔山”到“褚橙”,从“烟草大王”到“中国橙王”,作为罕见的、身陷囹圄之后还能以古稀之年东山再起的企业家,褚时健已经变成了一个励志符号,一种企业家精神的象征。他认为,“对得起做过的事,对得起相处过的人,能做到这两点,我这几十年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2001年从监狱出来后,周围的亲戚朋友帮我安排了如何休息养老的生活,但我过不来那样的生活,我不做事不行,天生就爱忙。
我考虑过好几个行业,最后还是决定种橙。一个原因是农业我一直有接触,熟悉行业,橙子在水果里味道营养都好,但并没有太普及。
另外,我们如果种出一个好的品种来,对市场来说是件好事。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这几十年,特大型企业经历过,中小型企业经历过,级别越高责任和压力就越大,别人看我快乐的时候,其实我并不快乐。
所以我还是做私人企业算了,自己经营点小生意,有问题自己负责,心里头不慌,挺好。
但大家都说,你70多岁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家和老伴儿种种花养养鸟,安度晚年,别人都这么过,你咋个不行?唉,我还确实不行,真想要我多活几年,让我苦一苦可能效果更好。
人哪,没有希望就没人生乐趣。
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克服的
我和我老伴儿都经历过“特殊”时期农场的生活,所以到山上种橙的问题并没有多难克服。
我们最开始种橙那几年,管理人员不好招,大学生来我们这里都嫌条件艰苦,干几个月就走了。
我能理解他们,从小生活环境无忧无虑,哪里能受山上种地、收入也不高的苦?但我和我老伴儿把它作为我们的生活方式,觉得可以过。
其实种橙我也是从头学起,样样都要自己翻书看,找专家问。
我找了几个得力的作业长,他们帮我守着地里具体的事情,方向性的事情我来把握。
尽管我不用自己拿锄头,不用亲自去摘果子,但是,果树每天长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我必须比农民还要掌握得仔细。我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就指挥不动他们。
哪一行都是一样,你要做管理工作,首先生产业务就要熟悉,不然话说出来都不对路。
但要把橙种好,也不容易。
大家都以为农业是个技术壁垒低的行业,以为春天种下去,秋天等着收就得了。哪有那么容易?除非你不想干好,就想跟着天吃饭算了,那的确没有什么难度。
但真要做好,不花精力不动脑子不行。
我们的果子这么些年来,从水源开始,土壤的有机质比例、剪枝的频率、挂果多少,样样都要操心,每年的情况都不一样,每年都有新的问题出现,所以不断要有对策。
我这个脑子里,记了不知多少数字。从小数学并不好,但心里总在盘账,对数字,敏感得很。
2005年,我们发现果子口感太淡,果肉不化渣,就赶紧解决,从肥料配比、浇水的频次、开花时间控制,每个细节都要抓。
现在大家吃到橙子都说“甜酸比例合适、味道好,果肉化渣”,那是我们花了好多年时间一点点调出来的。
传统的观点都是农作物70%靠天,我这个果园,就是希望让大家有一个认识:只要用先进的、科学的观点来经营农业,把工业的一些制度引进农业,就不用那么依赖老天了,把70%的依赖降到30%,人就主动了。
我们来搞这个果园,自己要掌握足够的种植知识和技术,也要让下面的农户、作业长有一些知识观念。
当然,让他们掌握技术其实不难,每年我们都会请柑橘研究所的专家到果园来和我们沟通交流;但改变观念没那么容易,特别是农户们,他们对我们的标准化生产没那么快就接受。
作业长们好得多,他们都是农业技术方面的熟手,但他们的观念也是一点点改变过来的。
刚开始那几年,我也和作业长们着过急,生气了还用烟头扔过王学堂,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分歧都在观念上。我希望他们不仅掌握先进技术,最重要的是更新观念。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一颗敬畏心
种橙这件事我2002年正式开始搞时借了1000多万元钱,到2007年的时候就全部还清了。
前几年的销售全靠朋友帮忙,你几十吨他几百吨地团购,慢慢就消化掉了。
我老伴儿那个时候管销售,带着橙子到处去参加展销会,也是受了不少苦。好在前面几年果树还幼,我们的技术也不完善,产量不算很大。
2008年之后,我外孙女他们从国外回来帮着我和我老伴儿,开始抓我们自己的销售。
2009年产量开始飞速增长,销售也慢慢步入正轨,所以产品还从来没有积压库存过。水果这种生鲜产品,积压库存是很大的灾难,相当于就是毁掉了。很幸运,我们没有过这种情况。
2014年以前我们的果园一直是增产,每一年都比上一年增产不少。
所以,我一直说我们是没有大小年的,的确像我们这样连续10年都是增产的果园几乎没有。但是2014年我们出现了减产,有气候的关系,也有果树生长的自然规律:大小年的关系,尽管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挽救了许多产量,但规律就是规律,一定要服从。
无论做什么事情,人哪,都要有一颗敬畏心,自然规律、市场规律都要遵守。
我们现在果园已经扩展到几万亩。到2020年,我们的果子产量能达到6万吨。我知道现在我们的橙子在市场上很好卖,听说有人拿它和当年的红塔山烟相提并论,都是紧俏商品。
我很高兴大家这么抬举,但是我思想上不敢轻飘飘。
头几年可能大家因为是我种的橙子,因为好奇心都买来吃吃,但是如果果子不好吃,或者只是普通过得去,我相信买了几次人家就不买了。
我们卖得也不便宜,要是不好吃、品质不高,人家凭什么真金白银买你一个老头子的账?
所以我一直和孙辈还有作业长们说,不要陶醉人家怎么夸你怎么捧你,做好自己的本分,把橙子种好,每年多丰收点,味道更好一点,人家继续揣着钱等你的橙子,不然,人家的口水等着喷你。
现在整个新平县种冰糖橙的越来越多,差不多一年的总量要到200万吨去了。我们规模算大的,品质也算高的。但是,必须要看到,这个橙子过剩是必然会发生的。
供求关系从来都是有松有紧,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市场经济是不留情面的。产品一过剩,首先来的就是降价,降到你的销售价是成本以下都会有可能。咋办?到那个时候,还是质量和价格方面的竞争。
我如果质量好,其他人卖不完,我卖得完,另外我成本控制得好,别人亏着本卖,我还能赚到钱。
说到底,还不就是“质量”二字!你要在质量上压倒别人,你要有这个能耐。
无论哪一级的柑橘研究所的专家到我这里,都说全中国最好的一块橙子地就在我们这里了。听到这话,我放心了很多,说明我一直做得是对的。
心里要知道感激
我这个人,心里放不下事,也算是个急性子。
像2014年天干,老是不下雨,我每天晚上想到我的果树,半夜四五点就睡不着了,起来翻书翻资料,第二天叫上司机去找专家,一定要找到解决办法。我想着,我这么认真,果子的质量不会不好吧?
我一直和儿孙们强调,一个人工作、过日子都要认认真真,对产品要认真,对周围的人也要认认真真。这些年我们的果子卖得好,除了我们产品过硬,周围人的支持也有很大关系。
像早几年我们果子不成熟,没有朋友的帮忙,销售会很成问题。
现在我们名声在外了,心里要知道感激,更要学会让大家利益都得到平衡。
我一直对和我打交道的合作伙伴也好,朋友也好都有一个心理,那就是怕亏了人家。这个习惯我一直都有。
做人做事要随时随地都在检查,做这件事我朋友亏了没有?褚一斌我就经常提醒他,不要粗心大意,要经常想到身边跟着你的那几个人,诚诚恳恳和人家相处。我们生活条件比他们好一点,我们就多照顾他们一点。
我们现在果园里的农户,在我们这里干活儿,我就希望他们比别的农户生活条件要好一些;我们的作业长,我也希望他们收入一年比一年高。
新平的县长有一次听说我们作业长的待遇,很惊奇:“工资比我还高?!”
对得起做过的事,对得起处过的人
对得起做过的事,对得起相处过的人,我能做到这两点,我这几十年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回头看看,我这一路走来,没有白费精神。我办事认真,确定了目标就追求到底。在每一个工作的地方我都有人生的记号,我也没在工作上闹出什么大事故。
想到这些,我也是甘心了。
总有人在问我,以后我们的金泰公司,我们的橙子会怎么发展下去?
我们这么一个小果园小公司,从1万吨的产量,以后要发展到五六万吨,我也在考虑,将来如何持续发展下去?中国传统的家族企业弊病很多,我们总说富不过三代。
自己家人一直亲自经营是个冒险,请别人经营同样也是冒险。
所以我在想,当我们发展到五六万吨的时候,让我们家的这些主要家族成员,一人一部分,自己成立自己的公司,分开管理。
到时有个集团公司或者总公司,同意执行一些产品质量标准和市场经营原则,做董事长的就把这件事管起来。至于各自公司独立经营的事情董事长就不要管了,让他们互相竞争,也各自发展。
按照中国目前的体制状况,家族企业会有很多天生的问题,我也不想把这个企业搞太大了,搞大了太复杂,扯皮的事也多。
所以现在橙子这件事我把它划成了六块,儿孙们一人领一块,自己分别管理去,不要吃家族的“大锅饭”。
我非常反感一个家庭里还有人出于私心,想在经济上为自己捞一把,这么做我是不允许的。如果这么自私,家和企业就都散了。
做董事长的人,要用公心来处理任何问题。
谁处在这个位置上统揽全局,都必须连技术问题、行政问题一起处理好。我曾经也考虑过引进职业经理人到我们这里,但后来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中国没有很好的职业经理人的生存土壤,一个职业经理人如果股份低甚至没有股份,他的积极性不够。如果我扩大他的股份,他受到的攻击就会很大,同样也干不下去。
时间过得太快了,从一个70多岁的老人变成了80多岁更老的老人。我一点都不惆怅,我觉得这是我这80多年最放松的阶段。
除了有时果子受自然气候影响我会稍微愁一愁,基本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我有时去果园看看,虽然现在腿脚不太好,不太走得动了,但眼睛还是没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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