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殷弘:预兆不祥——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对世界和中国的含义

时殷弘:预兆不祥——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对世界和中国的含义
2016年12月04日 23:45 盘古智库

导读

美国东部时间12月2日,美国新当选总统特朗普的交接团队发布新闻稿证实,特朗普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2日通了电话,这是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美国当选总统与台湾领导人首次有官方报道的直接通话。据指,蔡向特朗普当选表达了祝贺之意,同时二人亦讨论了台美经济、政治与安全关系。美国政府随后表示美仍坚持一个中国政策。据悉,中国外交部已向美国方面提出严正交涉,外交部部长王毅表示,“通话”只是台方的小动作,根本无法改变国际社会已形成的“一中”格局。

此事令各界震惊,而在11月30日“新形势下全球治理与气候行动展望”会议上盘古智库高级顾问、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时殷弘当时指出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表明,世人自冷战结束前后至今大部分时间里大致一直熟悉的世界面临严重危险,特朗普的当选,对世界来说预兆不祥。

时殷弘

盘古智库高级顾问

中国人民大学二级教授

关于新近赢得美国总统竞选的唐纳德•特朗普,至少有一点非常重要的特征显著昭彰:他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竞选开始,到赢得白宫总统宝座,甚或直至当今,从未对美国的宪政民主制显现过真诚的尊敬,从未对以颇大程度上的社会取向多元化和宽容为特征的当代美国传统主流价值观做出过真诚的呼应,也从未对比较开放和自由的世界经贸体制乃至更广泛的全球国际和跨国合作表示过真诚的赞许。不仅如此,严格地说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如此,他才赢得了总统竞选,主要靠的是以与所有这些相悖的放纵、偏狭和排外,去迎合、煽惑和聚合美国“白人草根”。他的当选,对世界来说预兆不祥。

事实上,在特朗普选胜以前,人们就可以相当强烈地感觉到某种意义上的“变天”趋向:全球政治文化正在颇为显著甚至急剧地发生朝本土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方向变更。美国特朗普—桑德斯孤立主义潮流的强劲凸显,宪政民主体制在美国许多“白人草根”选民那里遭遇的相当广泛的心理动摇甚或信念瓦解,英国经全民公投产生的令人意外的脱欧决定,比冷战后头二十年远为广泛和频发的经济保护主义,欧洲国家愈益高涨的反穆斯林移民潮舆论和欧洲极右翼运动的更大的势头等等,都表现了这一趋向。不仅如此,俄罗斯普京咄咄逼人但颇得国内民心的、与西方在战略和军事上的激烈对抗态势,土耳其埃尔多安政权的民粹主义的伊斯兰化举措和急剧集权趋势,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法外反毒、对美攻击、连爆粗口和所有这些至今在菲律宾国内草根民众那里得到的喝彩,在台湾地区导致台独政党经普选大胜而执政的大众政治大变动,在香港地区严重作乱的“黄伞/港独”逆流,甚或中国本身的部分舆论等等,都显示本土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在世界范围的风行倾向。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表明,世人自冷战结束前后至今大部分时间里大致一直熟悉的世界面临严重危险。什么是这熟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着世界绝大多数重要国家以其基本政策赞护的愈益增进的全球化,还有这愈益增进的全球化在世界各处粗略而言大致比较有益的经济效应甚或社会效应;在这个世界里,很广泛地存在着相信上述这两点的意识形态信念,或者说有着占显著优势的全球开明政治文化;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中国怀抱主要出自改革开放和经济腾飞的自信,而且各发达国家也怀抱自信,那特别在2008年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以前相当充分;在这个世界里,大国之间的关系大体而言相对稳定,而且比较互容和协调; 在这个世界里,从战略心理和军事态势上说,美国不那么神经质,中国不那么激进,俄罗斯不那么不顾一切(desperate),日本不那么“修正主义”。

现在,所有这些都已改变了,或者正在显著地改变!换句话说,世人自冷战结束前后至今大部分时间里一直熟悉的世界已经大致结束,或者至少正在结束。

对于中国来说,一个在显著变弱和失序中的美国和西方必然给出非同小可的战略和外交机会,但同时将会在中国自身就经济和金融而言相对为难的时候相当严重地加剧这困难;还有,美国和西方的变弱和失序很可能使得中国就中长期而言在对外战略政策上更加大为发力,大作进取,在战略审慎近年来已经显著减少的时候。

较具体地说,特朗普的战略安全政策和外交政策可能会给中国提供一些可以利用的机会(尽管这机会大概将比中国现在许多人预料的要小,并且可能包含上面提示的风险),但是这与他对中美经济金融关系会造成的伤害造成相比是第二位的,因为中国现在面临的首要挑战就在经济金融方面,而中美经济金融关系对中国经济金融意义重大。

不仅如此。如果我们考虑到下述可能性,那么中国可能因为特朗普执掌白宫而受损的预测就变得更加有理:他向美国人许诺的“美国第一”国内经济政策,包括减税、松弛金融管制、大建基础设施和阻抑资本外流,有可能到头来将美国经济促进或重新振兴到一个地步,那使美国在“原始实力”(raw strength)方面“重新伟大”起来,同时使中国在颇大程度上不再享有世界主要经济体中间就经济增长而言的最领先地位,那是中国的国际权势的一大基础,中国的全球影响的迄今首要源泉。最后,甚至在战略和军事领域,中国也有可能迟早发现特朗普——一名尽管不正常和有孤立主义倾向的共和党人——会像那些尚武好斗、信仰“原始实力”的共和党人那般行事,那般对待美国的防务预算、美国的世界军事优势和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军事力量。

无论如何,世界政治经济和政治文化的可称急剧的变更趋向虽然给中国提供了非同小可的战略机会和外交机会,但如前所述,它给中国增添的困难、压力和伤害是第一位的,其影响很可能很深远,很关键。

无论如何,在目前世界大局势复杂能动、扑簌迷离的情况下,中国在战略实践中首先要“保底”,在“保底”的前提下审慎地积极进取,无论在“战略军事”还是在“战略经济”方面都须如此。

“保底”,就是参照中国悠久政治主流传统中的“战略保守主义”,集中致力于中国自身的稳定、繁荣和进步。我们面前的特别关键的战略问题,在于能否真正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仗一仗地打”。鉴于中国当前的总体经济和金融形势,国内的稳增长、调结构和深化改革应该成为今后一个时期内的近乎压倒性的战略重心。需要清醒地认识到,美国和西方的失序可以鼓励中国在国外更加大力积极进取,但也增大了中国过度伸展的可能和风险。 

首发于清华布鲁金斯中心

时殷弘

时殷弘博士,盘古智库高级顾问、中国当代一流国际政治学者,国际战略家,著名美国问题学者。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二级教授、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兼职教授。长期从事国际关系理论思想、国际关系史、当代国际政治和战略、美国和中国的对外政策的等方面研究。学术兼职为中国美国史研究会理事长、中国欧洲学会理事、中国中美关系史专业研究委员会理事等。2011年2月17日被聘请为国务院参事。主要从事国际关系理论思想、国际关系史、战略理论和战略史、当今国际政治、东亚安全、中国对外政策和美国对外政策研究,从战略史与大战略方面对当今世界格局、中美关系、中日关系有着深刻的剖析。时殷弘教授学术成绩丰硕,影响较大。已发表个人学术专著十多部。代表作有:《现当代国际关系史-从16世纪到20世纪》、《国际政治与国家方略》、《国际政治——理论探究·历史概观·战略思考》、《从拿破仑到越南战争:现代战略十一讲》、《新趋势·新格局·新规范——20世纪国际关系》、《敌对与冲突的由来——美国对新中国的政策和中美关系(1949-1950)》、《美国在越南的干涉和战争(1954-1968)》、《美苏从合作到冷战》、《尼克松主义》。主编《战后世界历史长编第十一册(1956-1958)》。另发表译著7部(包括独译边沁《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参著3部,发表学术论文、国际政治评论和台湾问题评论近300篇。已发表的著作中不少在海内外有广泛的学术影响和政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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