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何事不能为|竺可桢_新浪财经

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卉

阅读《竺可桢年谱长编》时看到这样一份成绩单：1908年复旦公学丁班：第1名陈寅恪94.2分，第4名竺可桢86.6分。两位少年或许不曾察觉，这场看似寻常的学业较量，已悄然埋下日后终成大器的伏笔。一位将成为贯通中西的史学巨擘，另一位则将中国现代气象学托举到世界高度。他们诠释了“君子何事不能为”的真义。

当竺可桢在唐山路矿学堂五次考试蝉联榜首时，这位农家子弟展现的不仅是过人的才智，更有对知识疆域的纵横探索。从土木工程到农业气象，从地理测绘到教育管理，他的学术轨迹犹如长江入海前的九曲十八弯。这种看似“博而不专”的求知路径，恰是“君子不器”的现代演绎——在精研技艺之上，更需具备通达万物的胸襟。在哈佛的实验室里，竺可桢既校准精密仪器测量大气压，又与赵元任探讨《墨经》中的逻辑思想，把跨学科思维玩出了新境界。真正的学问之道，本就不该困守学科的藩篱。正如他在日记中写道：“学问如织锦，经纬交织方成气象。”他将格物致知化作了日常修行。

在横渡太平洋(4.050, -0.03, -0.74%)的邮轮上，竺可桢倚着舷窗记录：“海水盐度千分之卅四，信天翁翼展五尺三寸……”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习惯，后来演变成持续60载的千万字日记。20世纪中国诸多名人会聚在他的日记中，许多重大历史波澜鲜活地呈现在他的笔下。有学者称“竺可桢日记是日记王国中的古今第一巨无霸”，字数已超越晚清四大日记数之总量。“只有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你才能真正感悟到，这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空前绝后的大师日记。”

浙大西迁的烽火路上，作为校长的竺可桢白天主持教授会议研讨量子力学，夜里借着烛火微光写下：“四月十八，雨，农人赤足插秧，当思籼稻改良……”炊事员老张见他冒死从轰炸现场抢出熏黑的日记本，摇头不解。后来人们翻开那些焦黄的纸页，才发现里面既有湘江水文数据，也有流亡学子的家庭变故，甚至连沿途物价波动都详加标注。这种将天下苍生纳入笔端的胸怀，正是既能仰望星空又可体察民间烟火的君子气度。

新中国成立后，竺可桢日记越发像部行走的百科全书。某页工整记录着中科院大楼施工进度，下一页忽然蹦出“东单菜市鲤鱼每斤三角二”，接着笔锋一转又是西北治沙方案。年轻助手曾好奇地问：“这些市井琐记与科研何干？”竺可桢笑道：“五十年的白菜价格曲线，若不对照降水量图表，岂非暴殄天物？”在他眼中，三伏天的冰棍售价与台风路径图，皆是天地运行大书中的字符。这种将生活琐碎升华为学术养分的智慧，恰是儒家“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实践表达。

《儒家思想》一书里这样解释“君子不器”，孔子言简意赅地指出了君子不能只有一种用途。三国时期学者何晏对“君子不器”的解释是：君子，凡事他都可以做到，他能够应对国家和社会面临的各种事物。

当八旬高龄的竺可桢顶着河西走廊的风沙记录星象时，沙尘中的身影既是科学家，亦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鸿儒。他用一生完成了对“君子”概念的跨世纪重构。真正的君子之道，不在于将自己锻造成某种利器，而在于让生命成为包容万物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