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故乡

转自：嘉兴日报

　　■王惠华

　　一个初春的下午，气温骤然升高，仿佛一日入夏，我站在村口那棵大雪松下，树影婆娑，微风拂面。父亲栽下的这棵老树依旧挺拔，枝叶间漏下的光斑洒在地上，像极了儿时记忆里的碎片。不远处，我的母校桃园小学早已变了模样，操场上的杂草疯长，成了鸟雀的乐园。原先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向西延伸，尽头便是我曾经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家——龙潭港。G524国道通车后，道路被拦腰截断，需要绕行才能抵达。

　　龙潭港，又称龙潭廊，它位于海盐县百步镇桃北村，既是自然村落的名字，也是老家村庄后面母亲河的名字，是我的血地。龙潭港自蔡家桥向西至小龙潭，蜿蜒三四里，南北最宽处不下两三百米。她虽然没有南京栖霞区的龙潭港那样名声在外，却也不可小觑，她早已在杭嘉湖平原古文明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只是在近现代之前的文献中少有记载，我查了许多史还是一无所获，那里没有著名的人物出走，也没有重大的事件发生，仿佛是一处被历史遗忘的灵异时空。唯一的一段文字记载是近年《百步镇志》一则关于龙潭漾怪兽的传说，给老家抹上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1997年春，龙潭港西首的高地上，一次意外的发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当地村民在取土时，意外发现了大量新石器时期的陶器和石质遗物。消息传开后，省考古队迅速进驻，揭开了这片土地尘封数千年的秘密。那年夏天，我和哥哥偷偷骑车前往龙潭港古遗址发掘现场。探坑深如井，史前古墓的轮廓依稀可见，我们穿梭在墓穴间，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后来，我在海盐县博物馆见到了那些出土的陶器、玉器、石器、骨器。它们古朴典雅，纹饰精美，仿佛诉说着四五千年前龙潭港先民的生活。那一刻，我对家乡龙潭港的敬意油然而生——这片土地，不仅养育了我们，还与桃北村周家浜遗址、窑墩遗址等一道，孕育了辉煌灿烂的史前文明！

　　2013年秋，台风“菲特”席卷而来，雨下得异常邪乎，上游来水迅猛，龙潭港自然村落成了洪水的囚笼。河水漫过田埂，淹没了进出村子的唯一道路。乡亲们被困在家中，河水漫过晒谷场，漫进低洼处的民宅，进出村庄需要用菱桶或者小船摆渡。2014年，在政府动员下，所有住户同意签约，迁往新农村集聚点，村庄也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被夷为平地。一个村庄的喜怒哀乐也从此画上句号，我因此离开了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宅，像断了线的风筝，变成了没有老家的“城里人”。

　　不久前，我驱车回“家”。车子沿着熟悉的乡间小路，驶过车浜桥，来到龙潭港老家。村庄前的铁塔屹立如昨，‌高压输电线发出嗡嗡嘤嘤的低吟。老宅基上是一垄一垄的麦田，麦苗刚过越冬期尚未返青、拔节，像极了没有发育的孩子，急需春天雨露的滋润。岸边的芦花摇曳，蒹葭苍苍，宛如白雪，轻如柔云。龙潭港自然村落的炊烟早已消散，唯有那条母亲河依旧缓缓流淌。我终于明白了，何谓“人间烟火千千万，唯独故乡抚人心”。无论身在何处，我们总是将心灵最柔软的地方留给了故乡。在故乡、故土、故人和发生在那里的故事，时而缥缈，时而清晰，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如果时间有形状，它一定是龙潭港的模样——蜿蜒的港水、青翠的竹林、低垂的稻穗、袅袅的炊烟，还有博物馆里那些曾经深埋在泥土中精妙绝伦的陶鼎、玉梳背、玉璧、玉钺……它们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轻轻哼唱着故乡的记忆。《诗经》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龙潭港的先民，也曾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收获，将生活的苦与乐刻进陶器的纹路里。而我不过是这片土地上一个微小的过客，带着对故乡的眷恋，将那些散落的记忆一一拾起。

　　暮色渐浓，我站在堤岸上，看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水面。

　　（作者系海盐县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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