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命案现场|命案_新浪财经

　　　每次看现场照片，也是一种考验。

　　桌上的日历，赫然提醒着重要工作的完成进度。挂在墙上的白板，如同一块无声的警钟，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标记着一起故意杀人案件的审查报告尚未制作完结。每次起身挪开座椅的时候，眼神总会时不时地瞥见椅子背后的柜子，然后心虚地掐指头算算，里面藏着的案卷还有多久到期。眼瞅着办案期限所剩时日不多，我不情愿地翻开了柜子。

　　一个声音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回荡着：“小玉啊，你这综合工作搞得很好，你这办案的速度要是能赶上写材料的速度就非常完美了啊。”我内心在苦笑。既要马儿跑得快，还要马儿长得帅，主任倒是想得美。不过，主任说得确实对。

　　其实综合工作的繁杂，公文、信息、宣传等材料的应接不暇，确实占用了我的大部分时间。但是，有一个影响我们办案速度的重要因素，就是我心底多少对命案有点排斥。

　　2014年，我进入检察系统，那年我还是基层检察院业务部门的内勤，也处在办案的一线，当时还叫公诉科。从那时起，对于出了命案的案子，内心就开始犯膈应了。办到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案子，要是看到全尸的案子，已经算是庆幸了。有一个大学生假期搞兼职，乘坐朋友老公的车时，被抢劫杀害、奸尸后抛尸荒野的案子，在我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其中有一本厚达20多厘米的卷宗，直到我按照检察员的要求移送分院审查起诉时，我都没有翻开过。里面全是各种鉴定意见，现场勘查内容。毕竟如花似玉的年纪，遇到这般遭遇，不用看照片，已经能想到面目全非的场景了。

　　“小玉啊，案子快到期了，你赶紧录一下审查报告啊。”珍珍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珍珍姐是检察官，大我四五岁的样子。这是我辅助她办理的第一个案子。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案卷，生怕一不小心翻到现场勘查照片。毕竟，故意杀人案非同小可，审查案卷材料绝非一次即可。这同时也意味着，直面死亡，不是一次就够了，每一次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风哥，你是怎么克服心理恐惧的？”我很认真地问道。风哥，是我们重大犯罪检察部门的主任，是个典型的“80后”，有责任、有魄力、有担当。他除了身材有点圆润外，其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很照顾科室的女同志，从不发火。或许，圆润身材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温和的性格。他苦笑了一下说道：“看多了就好啦！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在树荫下，我也会想起现场勘查的照片，内心也会感到压抑和不适。”风哥同样认真地回答我。这其中并没有嘲讽。因为，重罪检察人，也是人，也喜欢阳光的事物。但是重罪检察人的职责所在，又驱使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些社会的阴暗面。

　　我在电脑上敲击着案件审查报告，按顺序录入书证、物证、证人证言、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辩解，仿佛在翻阅一本扣人心弦的小说，情节顺畅无阻，脑海中尚未被那些详尽的作案细节所牵引，陷入无尽的遐想。鉴定意见的纸和现场勘查照片的纸截然不同，前者是标准的A4打印纸，后者是高分辨率的专用照片纸，能够在各种环境下保持照片的清晰度和色彩。两者的质感明显不同。等录到鉴定意见的时候，我先在卷宗目录里，翻看鉴定意见文书备注的页码，因为鉴定意见的后面往往要附照片，所以等翻到指定的位置前后，我就着页脚右下方，一页一页地打开。如果此时要是有人忽然在背后跟我说话，估计我要跳起来揍人了。

　　记得当初在大学学刑事侦查专业的时候，老师播放一些命案现场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命案现场照片，我当时暗自庆幸，还好我眼睛近视，因为我不想看得太清楚。如今，尽管依旧近视，但面对这些从远景逐步推进至细节、高清细腻的现场勘查照片，乃至那些触目惊心的脏器外露尸检照片，心中难免涌起一阵恐惧。

　　“小星，你有空吗？来帮我一起看一个现场勘查的照片。”我喊了办公室的男生，给我增加点阳气。小星是办公室里的宝贝，毕竟除了主任外，办公室里就他一位男性同事。因此，我们女同事在看守所提审或外出办案时的安全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

　　“被害人的致命伤有几处？被害人倒地位置在哪里？被害人死亡的姿势为什么是呈折叠状的？当时现场的血迹呈什么样式……”我和小星一边看，一边探讨着。小星的加入，增加了我的底气。

　　“咱们明天去看一下现场吧。”珍珍姐说道。我立马说好。

　　早上送完孩子上学，赶回单位已经快八点半了，我拎着公文包急忙忙地下楼，小星已经把盒饭给我和珍珍姐带到了车上。因为食堂翻修的缘故，不能堂食，我们才有幸在车上安静地补上早餐。偏巧，漏掉了筷子和吸管。我们在一个卖牛肉面的门店前停下来，我央求着老板能够给我一根吸管。就着很细的吸管，我把稀饭喝完了。奶奶说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口头禅在我耳边响起，我拿起馒头就开啃，也顾不上干净和形象了。

　　“我们在去现场前，先沿着嫌疑人的行动轨迹走一趟。”珍珍姐一边说，一边从袋里拿出一张她绘制的路线图，上面写着几点几分，嫌疑人在哪个监控卡口出现。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既然嫌疑人已经交代了他的行动轨迹，监控卡口也拍到了他在这些位置出现，就按公安机关认定的他的行驶轨迹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重走一遍他去现场和离开现场的路线呢？

　　公安局的警车早早地就在当地基层检察院的楼前等着我们，因为对路况不熟悉，所以我们改成乘坐公安局的车去看案发现场。怀揣这些疑惑，我开始在路线图上标记，并计时比对嫌疑人在各监控点出现的时间与我们行程耗时的一致性。我和珍珍姐以及老杨、赵警官搭乘一辆车。赵警官是个“90后”帅小伙，是案子的侦查人员。老杨是当地基层检察院重大犯罪检察部门的主任。

　　“哎呀，走错了。”赵警官慌忙喊道。

　　“我们要不倒回去，再走一遍吧。”珍珍姐赶紧说道。

　　赵警官说：“其实审查逮捕的时候，余姐已经来看过现场了，这一段距离上次走过了，没有问题的。”余姐，也是我们重罪检察部门的检察官，“85后”。

　　珍珍姐补充解释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再走一遍也行的。赵警官说好。

　　“嫌疑人的家在什么位置？案发现场又在什么位置？从嫌疑人的家到案发现场要多久？”珍珍姐好奇地和赵警官沟通着。我恍然大悟，这直接关系到嫌疑人当晚的行动轨迹：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前往案发现场，进而影响到对其主观故意的认定。

　　到达案发现场，已是中午时分。为了不影响周边村庄居民的正常生活，警车静悄悄地停在案发现场的路边。二层楼的楼房，宽广的庭院，述说着被害人曾经的富足安康。院子前的瓜秧，长久无人采摘，已经晒成了干瘪的模样。杂草丛生的院落，倾诉着烟火气的消逝。命案过去数月，被害人的子女已经将大门贴上了“脱白换红”的红对联，期待早日清除命案的阴霾。

　　当地村党支部书记率先来到现场，递给赵警官一把钥匙。我们下车后，有序地朝大门口走去，最终聚集在大门前，却发现由于案发已过数月，锁芯已经生锈，使得钥匙无法顺利插入。于是，我们齐刷刷地盯着放置在院墙边上的机油壶。赵警官用手晃了晃确定还有一丁点儿的油之后，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努力从壶底沾了点机油，滴入锁芯内。我好奇地问，门口为什么要堆满沙袋啊，这些沙袋有的也破了。老杨操着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这是公安机关保护案发现场的一个措施。因为门口地势较低，一旦下雨，雨水倒灌进入屋内，可能会让案发现场泡水，不利于案发现场的保护。我恍然大悟。

　　“要不你们喊个开锁的吧。”珍珍姐提议道，毕竟来看一次案发现场，来回时间都得半天。赵警官解释道：“喊开锁的，来回车程也得几个小时，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等着，而且我还要开车回去接他，不然这么偏远的乡下，别人不愿意来。且需寻觅专业开锁人士，以免强行撬门，招致现场被破坏。”村支书补充道：“今天不是周末，被害人的女儿在县城教书，换锁还要征得她的同意。”我和珍珍姐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也就没有再这么提议了。

　　不一会儿工夫，赵警官已经朝锁芯内滴了好多次机油了，但是锁芯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在抗议着主人对它的冷落。大家好奇地隔着门缝，试图从缝隙中看到屋内的场景，无奈门严丝合缝。几个跟着老杨一起来的基层检察院重罪检察部门的女干警，有的来回在门前院落踱步，有的在观察着房子构造。我内心很佩服她们的无畏、无惧。

　　监控视频显示，嫌疑人进入现场后屋内出现有打斗声。我慢慢地走到隔壁邻居的门前，寻找卷宗里面载明的监控位置，以便印证监控视频和证人证言的真伪。

　　“咣当”一声，把我吓了一跳。一不留神的工夫，赵警官已经顺着院墙翻进了后院，他数次试图将门踹开。我屏住了呼吸，将手中的公文包提得更紧了些。毕竟，我还没做好进入案发现场的准备，听说案发现场并未清理过，也就是现场还有很多痕迹物证，和现场勘查的照片是一样的。我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珍珍姐提醒我，一会儿进去现场，看看现场是否还有血迹，看一下通往二楼的楼梯地上是否还有血迹，看看两个被害人的死亡位置大概有多远……我眼神坚定地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其实，内心慌乱无比。

　　老杨喊道：“实在踹不开就算了，省得以后省检察院复勘时破坏了现场，不行咱们下次再来吧。”

　　考虑到保护原始现场的需要，来回路途的遥远已经来不及安排专业开锁人员抵达，我们带着遗憾放弃了此次现勘，并安排民警提前做好复勘准备。走的时候，我们沿着嫌疑人逃跑的轨迹，走走停停。

　　“作案工具还是没有找到？”珍珍姐问。

　　赵警官打开话匣子：“哎呀，珍珍姐，你不知道，为了找这把刀，我们费了多少劲，请人、用专业设备，结果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荒郊野外的，都是杂草地，刀要是随便一扔，那真是大海捞针啊！”喘了一口气，赵警官继续说：“当时我们还把他停车擦身上血的地方的下水道都掀了，您看刚才给您指的地方，下水道还是新铺的水泥。”我和珍珍姐唉声叹气。

　　几天后，在和赵警官反复确认锁芯已经更换完毕，可以进入案发现场后，我和珍珍姐、小星选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再次踏上去现勘的路线。阳光不仅能带来温暖，还能照亮黑暗，驱散心中的阴霾。珍珍姐说：“和公安局的同志会合后，一会儿提醒他们重新走一遍之前走错了的那段行动轨迹，两个监控卡口显示相距仅10分钟，我们再来核实一下。”我明白了，作为一名重罪案件检察人，应该有一份严谨与执着。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