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明杰：维护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畅通稳定，开放合作优于封闭孤立|芮明杰_新浪财经

转自：上观新闻

【编者按】3月23日，国务院总理李强在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5年年会开幕式发表主旨演讲时指出，中国将坚定不移推进开放合作，倡导国际通行规则下的公平竞争，维护自由贸易和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畅通稳定。在复旦大学特聘教授芮明杰看来，在新型开放条件下，影响产业和贸易安全的因素会增加，但我们不能因此而终止开放。正确的态度是，在开放条件下不断提高产业自身的国际竞争力，改善合作规则，探寻新的风险防范方式，谋求既开放合作提高产业竞争力，又能够获得产业和贸易的相对安全的发展新路径。以下是他在复旦大学管理学院的演讲。

由于地缘政治变化、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科技迅猛发展等因素，全球产业分工体系发生了巨大变化。由此产生的新一轮产业与贸易安全问题，迫切需要在新时代高水平开放条件下认真研究解决。

我国正在实施的双循环战略与统一大市场战略，实为构建一个新型双向开放体系，这是我国对全球新型一体化发展的贡献，也是我国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为此，需要推进制度型开放，实现关键领域突破，对接全球开放合作以及产业安全、贸易安全新趋势；发展新的生产方式，即以网络平台为支撑的智能化大规模定制生产方式，以此推动新质生产力的发展。今天的演讲，我主要从构建高水平对外开放体系的角度，谈谈如何维护产业与贸易安全。

产业与贸易安全的新认知

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需要新型高水平开放合作方式，也需要新型产业发展与安全融合的制度设计和机制安排，更需要我们改变对传统开放合作、产业与贸易安全的认知。

1.对产业与贸易安全的界定

产业是同类企业的集合，属于社会供给，产出产品或服务。产业生产供给过程中也产生需求，需要投入才能产出。因此，产业安全，本质上就是社会供给的安全，就是产出产品或服务的安全。只有安全产出以确保供给的稳定，才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例如种植业安全了，在没有大的天灾条件下，粮食产出供给就稳定了，饭碗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了。需要指出的是，产业安全不光取决于这个产业本身的控制权、生产技术、设备、研发创新、人才、生产组织与管理等一系列内生性因素，还取决于影响产业生产运行的开放合作、供应链、数据信息、市场竞争、基础设施、制度机制、法律法规、生态环境等外生性因素。

何谓贸易安全？简单地说，贸易是供给方和需求方在共同认可的规则下的商品交易或权益交易，因此贸易状况就必然涉及作为供给方的产业状况以及交易市场的竞争状况。交易也有安全性问题，即贸易安全问题，难以履约的交易或侵犯卖方或买方权利的不公平交易就是不安全的贸易，所以才有所谓的贸易救济。

维持产业与贸易的安全，就是维持正常稳定的产业生产供给，维持产业产出品与需求方的正常稳定需求的互利交换，即维持国内外两个市场的供给与需求均衡，由此可以维持全球或地区或一国经济的持续增长与发展。

2.产业与贸易安全的几个关键问题认知

（1）产业保护与产业、贸易安全。从产业安全的角度看，把产业完全与外界隔离保护起来，此时的产业的确很安全。但这样的保护对产业发展合适吗？在今天可以做到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且不说能否做到，即便可以做到，那也是窒息了产业的成长，形成了没有竞争力、产出品质差的产业。历史早已证明，封闭性的保护一定不能促进产业发展。也许有人会说，在WTO规则中，产业保护也有一席之地啊。的确，按照WTO相关规定，在面对发达国家的优势产业时，允许发展中国家在一定时期内利用关税等手段保护该国正在发展的幼稚产业。此时产业的发展是安全的，较少受到发达国家优势产业的冲击。但随着时间推移，保护要逐步撤离，最终还是要直面全球市场竞争。

因此在今天，产业安全一定是在开放条件下的保护，不是封闭性保护，是遵循开放合作规则的保护，保护各国的产出与贸易权益而不是仅仅保护自己还要损害他国。需要指出的是，从国家安全的角度看，除了极个别的关键产业领域，并不是所有的产业都需要严格保护，开放合作、公平竞争、创新合作规则才是保护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安全的首选。

（2）开放竞争与产业、贸易安全。开放合作与竞争有助于产业和贸易的安全，因为全球合作可以取长补短，全球市场竞争可以优胜劣汰，促进各国产业竞争力的提高，以及产业主体企业的市场竞争力提高。竞争力强大的产业及其产出的产品或服务，背后是创新、技术、运营、管理、营销等诸多方面的优秀表现。全球买家当然愿意在一定价格条件下购买优质产品或服务，追求性价比高的产品和服务是买家的理性选择。所以在开放竞争环境下，没有竞争力的产业、没有好的合作方式就没有大的产出量和贸易量。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这个产业很安全，但其对发展的意义不大。

当然在新型开放条件下，影响产业和贸易安全的因素会增加，但我们不能因此而终止开放。正确的态度是，在开放条件下不断提高产业自身的国际竞争力，改善合作规则，探寻新的风险防范方式，谋求既开放合作提高产业竞争力，又能够获得产业和贸易的相对安全的发展新路径。

（3）科技创新与产业、贸易安全。在数智时代，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等现代前沿科技迅猛发展，正在渗透所有产业各自的生产领域，也正在渗透社会、经济、文化生活需求的方方面面。应该说，科技的快速发展既给时下产业发展和贸易发展带来了新的加持，也带来了新问题。例如，产业数据安全问题，目前的做法是各自圈住数据不让外流，安全是安全了，然而没有数据的流动与交换，作为生产要素的数据开发价值也受到了极大约束。同样，正在快速发展进步的人工智能技术，也可能给人类社会带来负面效应，比如大模型可能会撒谎、会出现幻觉等，这些都可能带来新的产业和贸易安全问题。但我们也应该看到硬币的另一面，这些新的科技进步可能对发展新的产业与贸易安全有帮助。例如，区块链技术应用于数据领域，先进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于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等。

（4）地缘政治与产业贸易安全。近几年，美国把中国作为全面的竞争对手，采取了一系列政治、军事、经济、科技、贸易、产业、企业等方面的针对性措施，其目的是全面打压中国，希望延迟中国的发展速度，让美国继续保持全面的领先优势。此外，美国还拉拢其他西方发达国家，采取所谓的“小院高墙”“友岸外包”“近岸外包”“离岸外包”等方式，并在一些领域提高关税。这些做法分裂了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破坏了原有的国际合作竞争的规则，也对我国产业与贸易安全产生重要影响。为此，我们必须进行“补链强链”，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探索我国产业与贸易发展与安全的新范式。

构建新型开放合作体系的现实逻辑

率先构建新型开放合作体系，是我国产业、贸易未来发展与安全相融合的要求，也是科技进步、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历史必然。

1.数智技术推进新型全球一体化

新型全球一体化正在迅速推进，人类正在共同构建一个基于技术的“超级有机体”。现代科技将全球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和所有的数据服务器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网络系统，每台设备就是其中的一个神经元。这台超级计算机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规模上高速运行。在这个过程中，人工智能将实现真正的“实时翻译”，打破人们交流的语言障碍，人与人的交流不再有延迟，再加上增强现实（VR）技术，这将极大地改变跨国生产、贸易和交流的方式，促进要素全球流动，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和生产效率，甚至可能带来“全球性劳动力”的出现。

面对现代科技发展导致新型全球一体化的趋势，我们如何应对？封闭是不可能的。我认为，全球新型开放格局、开放规则、开放体系正在原有的全球化经济体系中孕育，阵痛已经来临，变革也已经来临。例如，金砖国家正在酝酿设计新的货币交换体系，以替代全球贸易中的美元交换体系；全球产业分工体系开始调整，东南亚、非洲部分国家开始介入新的全球产业分工体系。我们需要研究、适应甚至引领新型全球一体化的过程，适应新型开放合作发展的态势。

2.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等需要全球协同治理

未来全球数字智能治理的协同，是应对数智时代带来的全球性挑战与问题的必然趋势。例如，在数据跨境流动、网络安全、隐私保护等领域，在智能机器人的智能技术进步、智慧大模型发展以及对人类社会未来的影响等方面，任何单一国家的努力都显得力不从心。美国斯坦福大学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目前语言模型效果比以前更优，但偏见也更严重。

加强国际合作与沟通，共同制定国际规则和标准，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完善和发展的关键。只有在全球范围内达成共识，形成合力，才能有效应对数智化带来的挑战，确保数字智能技术进步的成果惠及全人类。2023年11月1日，首届全球人工智能安全峰会在英国召开，会上签署了《布莱切利AI宣言》，呼吁AI科研机构、企业等以负责任的方式，设计、开发和使用AI。尽管人们可能对人工智能及其内容有不同的偏好，但这些差异只是交互方式上的不同，根本上它们都归属于同一个新型互联互通平台。因此，产业、贸易的发展与安全在人工智能等尖端科技的加持下，其发展治理需要全球各国分工合作。

3.新生产方式需要产业链、供应链协同

随着AI技术的不断成熟与新一代互联网、物联网设备的创新和普及，三者之间的深度融合已成为推动数智时代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它的标志是智能技术与数字技术的结合诞生了新的生产方式：网络平台为支撑的智能化大规模定制生产方式。

这一生产方式的核心是为消费者的个性化消费需求进行个性化定制生产服务。针对消费者不同消费偏好进行个性化定制，需要快速准确获得消费者的不同需求并准确分析判断消费者的个性需求，并能够快速按照要求组织生产与制造。显然，这一生产方式完全不同于现行的制造方式。

因为是大规模个性化定制，基于新的智能生产系统、在线控制体系以及C2M平台，产品制造可以集中大规模定制，也可以完全单个定制，生产组织过程是根据消费者个性数据生成消费者满意的订单，然后根据订单发送至离消费者最近的区域生产制造，然后配送到家。这样的新生产组织方式，我将其称为“分散生产，就地配售”，它不再需要集中生产以追求流水线所带来的平均成本降低，也不需要依靠全球性的分销系统追求最大化销售。由此，智能制造的物流方式也将发生巨大改变，这就是所谓的智慧供应链的产生。

新的生产方式催生新的生产力，这就是新质生产力。新质生产力是技术推动、创新推动的生产力，也是深度开放合作的生产力，更是全球资源优化配置的生产力。全球经济、产业、贸易发展的历史已经证明，人类社会生产力的提高与社会进步，一定是全球开放合作优于各自封闭孤立。事实上，当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产业、环境等发展进入新的阶段，原有的开放合作格局就会出现各种问题。面对新问题，一种对策就是强调保护规避风险，其结果导致安全被泛化。而另一种对策则是全球各国携手开放合作，寻找新的公平合作规则和机制，在携手发展中找到各自满意的相对安全的产业和贸易方式方法。

谋求产业与贸易新安全

全球新型开放合作体系的构建，需要各国各地区人们的一致努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加入、要积极推动，但首先是调整自己，在更大规模更高质量上开放合作，同时探索产业与贸易安全新范式新策略。

1.双循环、统一大市场构建双向开放新体系

为了适应全球产业竞争态势和高质量现代化发展，我国经济与产业发展已经开始从过去的出口导向为主、加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单循环发展战略，调整为国内国际双循环发展战略，即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而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的目的，就是要打破国内不同地区、区域之间的市场隔阂，促进国内不同地区和区域市场进一步开放，形成统一大市场，发挥我国巨大市场规模的潜力和优势。

联系起来看，统一大市场战略与双循环战略配合，就是要构建新型双向开放新体系，即国内区域市场互相开放、国内市场与国际市场相互进一步开放的新格局，促进我国与全球各国、各地区的进一步合作，推动中国式现代化高质量发展。

2.推进制度型开放，实现关键领域突破，对接全球开放合作新趋势

构建全球新型开放合作体系，维护产业和贸易安全，需要对原来的制度体系进行改革。新的合作规则应该充分考虑各国各地区保护各自产业和贸易安全的公平权利。

具体而言，首先是要从未来全球新型开放合作趋势，对现行产业、贸易规则制度进行深入研究分析，积极进行改革探索，在产业、贸易发展与安全制度规则方面大胆创新，实现制度型开放，完善新型制度建设。

其次，把握绿色低碳技术、数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及其应用领域的发展进步，以及其在关键产业关键生产技术领域的重大突破。这些技术可能成为全球新型一体化的底层构造，成为构建全球合作创新的新体系、新方式、新制度规则的关键要素，从而有助于探索实现关键产业和贸易领域的可控和安全的新路径。

再次，在多边合作层面，我国应坚定支持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改革与发展，积极参与多边贸易谈判。例如在服务贸易规则制定中，我国应加强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推动服务贸易规则更加平衡地反映各方利益，保护各方公平的权益。

3.借助绿色低碳、数智技术等实现产业发展与安全融合

建立新型开放体系，重要的一项工作是打破国别和地区行政边界，建立统一公平的市场，推动要素自由流动，实现资源配置的高效率。在如此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怎么做到产业与贸易的安全呢？我认为，要利用现代科技力量，通过数字技术、互联网技术、区块链技术、低碳绿色技术，进一步放开网络边界约束，实现交流沟通，协同全球生产、科技、贸易、产业，开展新规则下的合作。探索数据产权确认、数据交换交易方式、数据安全与使用的法规，探索人工智能技术在产业与贸易安全方面的应用可能，用现代科技的力量解决新型产业与贸易安全问题。

4.发展新型平台，促进要素安全流动和贸易模式创新

大力发展开放式平台，包括生产平台、贸易平台、技术交流平台、数字平台，创新各类贸易平台和产业合作平台等，引入国内外生产商、交易商、进出口商、物流企业、仓储企业等参与这些平台，开展各个层面的交流沟通、合作创新、数据交换、人员共享等，实现多边合作。

可以在长三角范围内选择若干重要产业，形成产业链、供应链线上线下一体化、内贸外贸一体化、流通生产一体化多边合作平台。其中，尤其要推进数字经济业态平台的发展，例如C2M平台、工业互联网平台等的发展，应用人工智能技术探索产业、网络、数据安全新方式。

鼓励产业与贸易领域的企业开展数字化智能化安全生产运营、贸易模式的创新。鼓励有条件的产业或贸易领军企业利用自身优势，成为产业链供应链的链主，推动链上多业态、多功能、多业务融合发展，促进产品研发、生产、营销、配送、售后服务、支付、融资等多个价值链环节整合集成，创新产业链、供应链开放与合作，构建新型安全流程。

【思想者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