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关税”为何注定失败？我与杰弗里·萨克斯单刀直入

【直新闻】在所谓“对等关税”生效前夕，美国总统特朗普不断对外开出新条件，对妥协的国家、反击的国家均祭出“加码措施”，其反复无常的态度令世界金融市场发生巨大震荡。直新闻团队推出访谈专栏《关税风云》，对话国内外知名学者，剖析美国心态，共商反制举措。今天这一期，直新闻记者林舒琪对话美国知名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在前不久刚刚结束的博鳌亚洲论坛上，他们敲定了这场“云端会面”。萨克斯直言，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非常重要，但不幸的是，美国并不值得信任。

杰弗里·萨克斯接受深圳卫视直新闻专访

以下是访谈全文。

直新闻：特朗普的“对等关税”政策已经出台，您认为特朗普对关税的认知和逻辑是怎样的？又是如何与“让美国再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联系在一起的？

杰弗里·萨克斯：特朗普对经济学的理解很少。他非常困惑，他认为，或者他声称，因为美国与中国和其他国家存在巨大的贸易逆差，其他国家在某种程度上对美国不公平。但特朗普不明白的是，美国存在巨大的贸易赤字，当你的支出超过产出时这就是贸易赤字，美国就是这样。在一定程度上，由于美国存在非常庞大的预算赤字，政府代表特殊利益集团借款，这就像信用卡被“刷爆了”。但特朗普没有解决美国的预算赤字问题，反而指责其他国家。他提出了削减美国贸易赤字的关税计划。但我认为，这项政策不会起作用，它可能会减少进口，也可能会减少美国的出口，但不会减少美国的贸易赤字而且将严重损害美国经济。不幸的是，它也会伤害其他经济体。

直新闻：您此前曾提到，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注定会失败，为什么？

杰弗里·萨克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系统的政府程序来研究这个问题，把它纳入政府工作计划，然后通过它，再作出决定。我们现在是只有一个人在作决定，更何况这是非常重要的决定，不过也是基于非常不负责任的立场。而不是一个治理系统，这就是为什么美国现在犯了这么多错误。

直新闻：特朗普此前一再宣称，他实施“对等关税”的理由是让制造业回流美国，您认为这一关税政策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考虑到美国是世界第一大消费国，那么美国面临贸易逆差真的能被定义为“美国吃亏”吗？

杰弗里·萨克斯：关税政策不会给美国带来大生意，我们可能会看到美国的投资下降，而不是投资上升，因为美国正在成为一个更不稳定的地方。人们不想把钱带到美国，因为他们不想在一个不稳定的环境中投资。当谈到美国的消费时，你是正确的。贸易逆差反映了美国社会的高消费，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国家存在不公平贸易行为。美国人喜欢花钱购买其他国家的产品，无论是消费品、投资品、还是我们自己的工业用于生产的中间产品，这没什么不公平的。如果只是简单地对这些进口商品征税只会扭曲美国经济，并不会解决美国生产率或美国竞争力的任何根本问题。我认为，基于错误的经济学，这项政策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直新闻：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后，美股连续下挫，然后我们看到亚洲股市又迎来“黑色星期一”。之前有个说法是，“市场可能会让特朗普后悔”，但特朗普的态度却出乎意料，说这是必经的阵痛。您怎么看？他真的不怕造成股灾吗？

杰弗里·萨克斯：支持特朗普的商界和富人看到自己的钱被烧掉，非常不高兴。他们看到在短短两天内损失5万亿美元的财富不可能会开心。因此，我们开始听到商界要求改变政策的声音。在政界，我们也开始听到至少一些声音，在国会说美国的政策是不正确的。我认为，如果这种股市下跌持续下去，如果经济危机加剧，特朗普将面临越来越多的反对。

直新闻：我们看到，目前部分国家对此已经采取了反制措施。其中就包括中国，采取了多项反制措施，您如何评估中方的反制举措？

杰弗里·萨克斯：中国非常清楚，如果你对我们征收这些不公平和不明智的关税，我们将以牙还牙，中国已经这样做了。这对美国来说是一个真正的信号，传递了一个真正的讯息，那就是停止采取这些单边行动。如果你想讨论，我们就讨论，但不是通过单边行动或美国发出的那种威胁。所以我认为这是中国行动的意义所在。

直新闻：特朗普重返白宫后，还曾两次对中国加征10%的关税，他说是“10+10”。中方相继推出反制，您认为相较前几次的反制，这次的反制措施有哪些值得注意之处？

杰弗里·萨克斯：首先我们应该明白，从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开始，美国对中国的保护主义制裁措施就一直在进行，因为他在第一个任期内开始单方面提高对中国的关税。非常令人失望的是，拜登实际上延续了特朗普的关税，并提高了关税。现在特朗普回来了，他现在再次增加了关税，这是一项在美国几乎长达十年的政策。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关税政策。我认为中国最重要的行动应该是扩大与其他国家的贸易。最近几周，中国、日本和韩国在外交层面上举行了非常好的会议。我希望中国和欧盟，在未来几周有积极的互动，主要的一点是，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之间保持着良好开放的贸易关系。如果他们这样做，美国将遭受孤立，但世界其他国家将继续前进。

直新闻：那么中国和其他国家如何相互合作呢？

杰弗里·萨克斯：合作的主要方式首先是通过开放贸易，然后是联合投资计划。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带一路”倡议。这些伙伴国从中国进口实物商品，以建设基础设施或发展工业。中国获得出口，其他国家获得了增长所需的投资。中国提供融资，让其他国家在未来偿还这些贷款，这是经济增长的红利。这是一个双赢的关系，我非常希望能在未来扩大。

直新闻：那关税谈判呢？中美之间的谈判空间有多大？

杰弗里·萨克斯：我认为这件事值得一谈，但我不指望会有什么结果。也许从已经实施的非常高的关税中削减一些。但不幸的是，美国并不值得信任。至少到目前为止，美国的保护主义是特朗普的信仰或意识形态。因此，我想说的是，即便中国参与了讨论，但我不会期望太多。

直新闻：所谓“对等关税”将在4月9日生效，您认为届时将给世界经济带来何种影响？

杰弗里·萨克斯：我们已经看到在今年剩余时间里，经济的前景变得更加暗淡，许多企业都暂停了投资，美国消费者正在失去消费信心。因此，美国经济下滑的可能性变得越大越大。在2025年，这是相当令人震惊的。

直新闻：我们看到前不久许多美国人都上街反抗，说“住手吧！特朗普”。那么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会如何影响美国经济呢？

杰弗里·萨克斯：美国可能发生经济危机，将会有更多反对特朗普的人。就像你说的，人们上街，（特朗普的）支持率可能很快就会急剧下降。我认为美国正在进入一种危机时期。

深圳卫视直新闻专访美国知名经济学者杰弗里·萨克斯

直新闻：您之前在欧洲议会的演讲中提及，“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弄清楚欧洲有什么外交政策。既没有声量也没有团结，既不明朗也不符合欧洲利益，只有对美国的忠诚。” 那么当特朗普对欧洲增税之后，欧洲的这种所谓“忠诚”是否正在面临第二次幻灭？

杰弗里·萨克斯：这对欧洲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困惑，它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了跨大西洋(4.450, -0.06, -1.33%)联盟上。事实上直到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如果你问大多数欧洲领导人，欧洲的未来在哪里？他们会说在美国和欧洲之间的跨大西洋关系中。我一直认为这是非常幼稚的，因为美国与欧洲有着不同的利益。美国和欧洲的关系不是那么稳定的，欧洲现在不应该只是跟随美国的路线，很明显美国并不是欧洲真正的合作伙伴。欧洲人对下一步该怎么做意见不一，毕竟它们是27个独立的国家。他们经常争吵，他们有不同的看法。我希望欧洲变得更加团结、更具战略性、更聪明，欧洲将在与中国和俄罗斯的贸易关系中保持开放，并将重新建立经济关系。我再一次认为，这是一种双赢的方法。

直新闻：您认为这场荒谬的关税大战将以什么方式终结？这是一种可以预见的场景吗？

杰弗里·萨克斯：许多可能的事情会发生。一是美国法院可以裁定这些关税显然是非法的，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关税应该由国会而不是美国总统制定。其次，美国国会可能会“造反”。特朗普自己政党的人可能会说，我们不会容忍美国经济遭到破坏。最后，特朗普可能会改变主意，他经常这样做。不知何故，我们又会被带到另外一条路上。或者这些关税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确实会给整个世界带来巨大的成本。所有这些可能性都摆在我们面前。

直新闻：我们真心希望关税战能够结束。国际关系史告诉我们，贸易战的后头很可能会紧接着更大危机，就像新加坡总理黄循财所警告的那样。倒计时的声音是否越来越响亮了？

杰弗里·萨克斯：我认为在这个时候重新强调区域合作是非常重要的。我认为中日韩三国应该加强外交。我认为印度和中国应该加强外交。我认为中国和东盟国家现在应该加强他们的外交，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这样美国的不稳定才不会蔓延然后产生危机。

作者丨林舒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