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钟声

妹妹给我发照片过来，说老家门前新长出了些树苗，认不出是什么品种，阳光照得空气都有些发白，小树苗攒在一起，依偎在那棵老榆树的身旁。

我已许久不曾回到那个童年的小镇，为谋生计，老屋也许久无人“光顾”。每当我听着学校的铃声响起，记忆中总涌出一股复杂的血液，它似乎一直在酝酿着，等待着一次呼唤，便可彻底开启。

老屋离学校很近，总能清晰地听到学校上下课的铃声，那声音没有什么旋律，“丁零零”……长悠悠地响一阵，校园里便霎时间安静下来。有时候可以听到“当当当”清脆的钝响，调皮的男生爬上后窗，便能看到门房大爷举着如手臂一般粗重的木棒捶打着檐角挂悬的大铁钟，这是停电时独有的。但那时停电似乎与我们并不大相干，只是冬日晨读时天色还灰暗，需要一支蜡烛，在课桌上燃起，这对我们而言却是狂欢的时刻。黑暗遮住了大半的“小动作”，于是我们手底下翻飞着作业本土黄色的纸张，课桌里满是极尽形似的“飞虫”“花鸟”……

较此更甚的，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只在夏日的田间。

我们几个孩子常在家门前的苜蓿地里捉蝴蝶，太阳晒得人发晕的时候连蝴蝶也懒洋洋的，等它们停落下来时，我们用手指慢慢地探，眼睛瞪得滴溜圆，阳光晃得眼睛直泛泪花，却也不肯眨一下。如此半晌，真能捉到几只。大家便抵在指尖端详着，互相描述着蝴蝶的翅膀形状、颜色，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地赞叹。一直要到家里人喊了许多次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喃喃自语。

这样凤飞蝶舞的景象能一直延伸到石岗庙，庙里一年四季逢节必有社火。庙在村北的高坡上，那里是一片麦场，再往北全是荒地。常年打麦留下的车辙印围绕着几个星星点点的落满黄土的麦草垛边，天气一热，黄土就浮在热浪里，走过的人或车总是蒙上了一层尘土。而高坡的南侧却全然不同，站在高处，便能一览村庄夏日五颜六色的景象。土地被整齐地划分开来，好似一块块整齐裁切的麻布片，村里人给它们涂上了颜色，慵懒的麦苗随着风倒向一侧，像是翻滚着的浪花，尽头是一排排向日葵刚开花的苗，间隔着露出几片油菜的黄与苜蓿花的紫，还有一些人家种的一园子的花，它们分明在笑着，摆动着身体，透亮的天和赤红的日光就这样铺洒在它们身上，显得那一层黄土也格外秀气。

我便最爱这个季节里的社火，清晨天尚微亮，太阳从东边刚露出头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回荡着三声钟声的回响，那声音闷闷的，却是聚合欢庆寄托希望的号角。

随着麻雀落在榆树的枝梢上，我们便跟着家里人赶赴这场盛会，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大多数人都会到场，玩味地欣赏着一场场大同小异的节目，这是乡下人一年到头最清闲的时候。小孩子们却并不喜欢看戏，我猜想大致都像我一样不喜欢咿咿呀呀拖长声音的唱腔吧。只有表演结束时，队伍的游行表演值得一看，我喜欢那些各式各样的头套，顶着它们出场的人总会收获一大片捧场声，敲锣打鼓的队伍声势浩大地从每家门前走过，舞狮的队伍经常是由七八个人组成，他们踩着鼓点，随意却又紧紧地攥着狮子戏装，在这片黄土地上弹起、跳跃、翻滚，时不时有“狮头”舞进家里来，更是热闹一通。这时，每家“批发”来的西瓜便成了最畅销的水果，大人们分享着各自的西瓜，孩子们却一溜烟窜进豌豆地里，躲在玉米秆下享受着豌豆的甘甜。

冬天的社火我大多不愿意去，因为天气冷时穿着家里旧衣服改的棉裤也冷的直打哆嗦，但久久难忘的竟是庙上的三声钟声，它似乎和冬雪、炊烟交杂在一起。

这样的社火已许久不见，我只以为是自己上高中后再未去过，直到去年回家心心念念想去，才听三婶说：“现在都有手机了，还看啥社火。”

村里前几年新修了路，村委会装上了大喇叭，每天早晚播放着新闻时事，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却再没有了那钟声一样将人从喧嚣拉回宁静的魔力。老屋前还是郁郁葱葱长着各种的花草，却无人打理了，门前的苜蓿地早已荒了，再没有那钟声聚起每一个人，聚在门前晒太阳的还是同一群人，只是他们守候的人已经离家太远。

心里的钟声翻涌着山坡地的回响，提醒每一个远行的人回去那一片心灵的净土。

□教师 张文惠

海量资讯、精准解读，尽在新浪财经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