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晓诗律可避误|平仄_新浪财经

●郭芹纳

近日，因为需要而又图方便，我在网上搜索宋人赵庚夫的《清泉》一诗，结果发现不少网站将其首联写作“清泉煮茗自甘肥，诗卷新来十大园”。

我看罢，顿生疑惑，“大十园”当为何意？思之再三而不得其解。然而当我读完其后的三联时，答案便有了眉目。请看其后三联：

衰齿尚能餐枸杞，余龄断未泣牛衣。

每思削发游方去，时梦乘云谒帝归。

何世独无勋业士，古来惟有逸民稀。

这是一首七律，自然应该遵循严格的押韵要求：首先不能出韵——从首句的“肥”，到后三联的“衣”“归”“稀”，都属于“五微”，可是“园”字却属“十三元”，显然是出韵了。可见这个“园”是大有问题的，我怀疑它是“围”字之误。

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我给一位研究生打电话，请他代为在《全宋诗》中查证。不一会儿，他回复我说，的确是“围”字，并发来傅璇琮等主编的《全宋诗》第55册34297页（卷2873）的照片。

虽然一个简单的问题解决了，但是留给我更多的反思：为什么这么多网站都沿袭了“园”字的失误呢？是因为“园”与“围”形近而讹吗？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认为是不明诗韵所致。这样的情况，我此前也见过。2016年10月初，邻居送给我一本画册——《泾渭分明水韵高陵》，其中在“古高陵四景”题下，选录前人的6首诗。读罢竟然发现5处错误。例如，清人丁应松的《鹿原碧绕》排印如下：

鹿原形胜古秦雄，二水溶溶浸碧空。

渔唱不离烟霭外，人家长在画图中。

青横远岫看愈好，绿满平畴望不究。

策杖登临多古意，岂须鲈脍忆江东。

此诗也是一首七律，押“一东”。可颈联的“究”显然是出韵了。我以为是“穷”字之误，后经查对辨认，确是“穷”字。这一失误的原因，与将“围”误作“园”相同。我想如果编者知晓诗韵，在检查、校对过程中，只要读一遍，就能避免这样的失误了。

利用诗律校勘，是我在阅读传统诗词过程中总结出来的一个方法。例如，同书所收柳宗元诗《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作：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在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

这是一首押“七虞”的七律，其首联的平仄格式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这就意味着，对句的第二字必须用平声字。可是这里的“在”字却为仄声字，不合平仄规定，故疑其有误。校以《全唐诗》本，知“在”应作“来”。这个“来”字不仅合乎格律，而且与诗意更为贴切。

又同书所收秦韬玉《桧树》：

翠云交干（幹）瘦轮囷，啸风吟雨几百春。

深盖屈盘青麈尾，老皮张展黑龙鳞。

唯堆寒色资琴兴，不放秋声染俗尘。

岁月如波事如梦，竟留苍翠待何人？

依平仄格律，首联对句作“啸风吟雨几百春”，就违反了平仄相对的规定，只有将第一个音步改用仄声字，才能够避免失对。也就是说，“啸风吟雨”应当调整为“吟雨啸风”，方才符合格律。校以《全唐诗》，正作“啸雨吟风”。

又同书所收苏轼的《题宝鸡县斯飞阁》诗：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栏魂飞不可招。

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

昏昏水气浮山麓，泛泛春风弄麦苗。

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

此诗首联对句的第二字“栏”（繁体字作“欄”），《广韵》作“落干切”，为平声字，这就有悖于格律。校以《苏轼诗集合注》，知乃是“槛”字之误。“槛”，《广韵》作“胡黤切”，匣母槛韵，本为上声字（今为去声字）。胡三省注《资治通鉴·陈长城公至德二年》条曰：“栏、槛皆所以凭也。施于檐下阶际者曰栏，施于牕牖之间者曰槛。”

可见我们读古人诗词，须晓古人诗律。否则难免失误，亦难免为失误所误。

又宋代李曾伯《秋霖喜霁适睹庙堂酬唱相去数千里而阴晴同之》：

胆良相正体坤乾，感格进暘本致虔。

坐使群方皆见日，谁言千里不同天。

只将精白承休德，岂在缁黄结善缘。

更得北负无羽檄，不妨举酒乐康年。

尾联出句第四字“负”，在中古是上声字（今为去声），也不合格律，应用平声字。故而怀疑有误。经查，“负”应为“风”。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