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景语皆情语|黄河_新浪财经

●杨逸明

诗人游山玩水，题诗作赋，已成习惯。直到今天，旅游诗仍是诗词爱好者写作的重要题材之一。我常见到当代的旅游诗，普遍缺乏个人独特感受，抒情极为平庸，经常出现相近乃至雷同的情感。有的单纯写景，成为景点说明书，未能写出景点特色和精魂。

这里举几例当代诗人的作品，试图对旅游诗创作做一些探讨，以供当代诗词创作者参考。

黄河壶口瀑布，自然是写诗的好题材，笔者见过很多写此景的诗，这里列举三首。

先看星汉的《重游壶口瀑布，旋即归乡，先以手机柬从弟》：

临渊一笑洗牢骚，脚踏宜川第二遭。

春色远来无鄙吝，谁人到此不粗豪。

源头青海流泉古，壶口黄河卷浪高。

代我传言诸父老，心潮东去付狂涛。

诗从空间实处落笔，叙述来此已经是第二次了。颔联写感受，黄河与游客，以两者均无鄙吝之心和都有粗豪之情相映衬，抒发作者的情怀和表明诗人的性格。颈联追述源头，并描述眼前景色，全诗到此差不多已经写完。忽然尾联宕开一笔，诗人委托黄河东去给父老乡亲带个信。此系补叙题中之意，因为作者是山东人，黄河入海口在山东，所以联想到家乡，牵动无限思乡之情。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诗虽奇伟，而不能揉磨入细，未免粗才。诗虽幽俊，而不能展拓开张，终窘边幅。”袁枚还指出，诗不可“能大而不能小，能放而不能敛，能刚而不能柔”。写黄河壶口瀑布这个题材，需要大小兼顾，刚柔并济，能放能收，读来才觉得有味。此诗以思乡之情作结，柔中带刚，刚中有柔。

再看陈仁德的《观黄河壶口瀑布仍用小杜韵》：

苍崖断处怒涛飞，浊影腾空雾气微。

天造奇观疑是幻，身临险境竟忘归。

一番风雨成秋色，万古雷霆共夕晖。

滚滚惊湍奔眼底，乱溅黄渍上征衣。

诗从大处落笔，前四句一气呵成，写黄河壶口瀑布很有气势。颈联开始收绾，点出时令和时间。“夕晖”呼应上联的“忘归”。最后突然以“惊湍”收束到“征衣”。从景物到人物，戛然而止，留有余味。古人云：“诗乃模写情景之具，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大。”由于全诗归结到“征衣”，读者自然想到作者经历之多，“奇观”“险境”“风雨”“雷霆”，原来都不是为写景而写景，诗中有“我”在也。

最后看笔者的《黄河壶口瀑布》：

卷沙裂石鬼神惊，发出黄河怒吼声。

天上不应如此浊！人间更得几时清？

从崖跌落仍昂首，向海奔流又启程。

我敞风衣壶口立，好教襟袖蓄豪情。

首联写景，套用歌词。颔联用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意思，诗人由此联想，然后发问：既然是天上来，为何水这样浊呢？天上不应该这样浑浊啊！如果天上这样浊，人间还能清吗？古人云：“夫情景相触而成诗，此作家之常也。或有时不拘形胜，面西言东，但假山川以发豪兴尔。”所谓“写景述事，宜实而不泥乎实”，诗有言外意更好。颈联用了拟人手法，这手法新诗常用。最后收结到作者自己，希望从黄河中借得豪情。

作者另有词云：“赤子心泉何所似？一座黄河水库！”此时此处，正在“蓄水”哩！一首诗，需要像折扇一般打开，最后又像折扇一般收拢。

元代杨载说：“登临之诗，不过感今怀古，写景叹时，思国怀乡，潇洒游适，或讥刺归美，有一定之法律也。中间宜写四面所见山川之景，庶几移不动。第一联指所题之处，宜叙说起。第二联合用景物实说。第三联合说人事，或感叹古今，或议论，却不可用硬事。或前联先说事感叹，则此联写景亦可，但不可两联相同。第四联就题生意发感叹，缴前二句，或说何时再来。”这虽然是诗人的经验之谈，但是如果人人都如此写，旅游诗就成批量生产的商品了。

雁门关，也是古来诗人吟咏的对象，这里也列举三首。

首先看星汉的《癸巳秋登雁门关》：

路转秋风黄叶村，旌旗影里旧烽墩。

将军苦战威犹壮，骚客豪吟句尚温。

一道长城牵日月，几声征雁动乾坤。

挥毫更向天山指，我抱清雄过玉门。

全诗将作者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贯穿始终。首联实写，颔联虚写，颈联气象忽然转到宏大，尾联写作者似乎手中之笔放不下，脚下步伐也停不住，还要一路行去，一路写去。此首“气足”。

其次看熊东遨的《登雁门关》：

雁字横空去渐遥，孤城向晚火云烧。

年光上溯窥胡马，岳势西来起怒潮。

九曲河声闲里听，百重兵气酒边销。

秋风唤醒关前菊，好共诗人话寂寥。

以“雁字”“火云”衬托“孤城”，显得雄关一上场就气概不凡。颔联写历史，写地形。颈联著“闲里”“酒边”，暗示作者将要登场了。果然尾联以“风”和“菊”簇拥“诗人”亮相。诗人游览雄关的感受是“寂寥”。此首“气闲”。

最后看笔者的《登雁门关》：

雁门雄险一登攀，千古兵家争此关。

日色肩头添上重，秋风心际透来寒。

群峦入梦追唐宋，万木挥毫点翠丹。

只愿从今华夏土，无须垛堞保平安。

首联写登攀，也是实写。颔联写心头感觉，肩头觉得日光之重，心际觉得秋风之寒，将雄关气氛渲染得细致入微。颈联写景，亦景中有情。尾联发议论，表达对祖国和平的祝愿。此首“气稳”。

通过对以上两组同题诗的分析，可见写好旅游诗得做到以下三点。第一，要抓住景点特色，提高语言概括能力。旅游诗词既要有诗味，又要有画意。第二，要使景点的内涵更加丰富，更加富有感情色彩和思想色彩。第三，要更多地去触发读者的艺术联想，增添读者的审美情绪。

叶燮《原诗》：“游览诗切不可作应酬山水语。如一幅画图，名手各各自有笔法，不可错杂；又名山五岳，亦各各自有性情气象，不可移换。”不能像复印机一样把风景机械地复印到诗中。应该见材取意，借题发挥，尺水兴波，寄兴托意。写景抒情说理相间，层次波澜起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与景在长期相处中形成一种和谐。山光水色，人文景观，要写得“一丘一壑也风流（辛弃疾语）”，应该特别注重旅游诗的章法，不要总停留在一个层面上描写。同时诗人应该表现自己个性，抒情必须有自己的个性，思想情感必须健康、饱满、旷达，不要总是抒发一些人人都有，人人都能说出来的想法。不能无病呻吟，也不能抒发一些变态心理。有的旅游诗除了写“某某某到此一游”之外，一点儿实质性内容和自己的意思也没有，这样的旅游诗还不如不写。

（作者系中华诗词学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