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悟了，周围就活了！

游江画作

游江 温小珊 摄

□朱一平

游江，磁器口古镇的文化名片，其名声坊间广泛流传。不时有港澳台和省内外文人，舟车劳顿前来拜见。来访者手持游江亲自制作的线路图，穿过密集的人群寻寻觅觅，一会儿上石梯，一会儿拐弯，一会儿又爬坡……呼吸急促腿软，全身发热冒汗……暗自打气，酒好不怕巷子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越走越冷清。沿着院墙爬完坡坡，右拐，左手一排老旧的简易三层砖楼，右手是院墙与一排高大的银杏树——被游江自定义的“猫巷”到了。

游江从尽头的一间屋走出来，一黄一麻两只猫高举长尾紧随其后。正如有人调侃他，身材如干豇豆，头型如卤蛋。旧旧的中式布衣，人畜无害的笑容，飘逸的步伐，果然有辨识度。

你们来了，过来坐，过来坐。游江操着渝普，热情招呼。来者七零八落挤挤挨挨坐下，有的坐藤椅，有的坐躺椅，有的是小竹凳，有的高脚凳……几乎没有两根相同的板凳。冬天，游江将火盆中的炭烧得旺旺的，上面坐上一个10元钱淘来的土陶茶壶，周边烤土豆红薯橘子。大家围炉喝茶，东张西望，不大的屋子，墙上几乎无空隙：水彩画、水墨画、漫画、摄影作品、涂鸦、电影剧照、干树枝、芭茅草、马灯……桌上除了文房四宝，盖碗茶杯里养菖蒲、石山盘里有蕨草，地上的瓦罐中插着几枝腊梅，馨香弥漫小屋……两只土猫，自顾自躺在蒲团上，红色宫灯与黄色马灯交织梦幻，让人秒入松弛空间，来者卸下平日里的盾牌面罩，有一句无一句、高一声低一声，聊啊聊！没有昂扬的讨论，只有时不时爆发的笑声！离开时，大家意犹未尽或心满意足，好像受了场洗礼，散漫地走向来路。

在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小房间里，处处透露出游江的才气才能，既能创作泼墨大画，也会细描书刊杂志插图，还可随手来张惟妙惟肖的漫画；他曾是报刊摄影记者、影楼老板，还当过临时演员。没有一身武艺，他也不敢在不惑之年，辞去朝九晚五的工作，来到这旮旯角当散仙，坐等时有时无的业务上门。好在能养活自己，还略有盈余担负父亲的责任。

春天来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朋友们申请到猫巷AA雅集，其实就是想在一起，吃吃喝喝，弹弹唱唱聊聊。

猫巷坡坡坎坎的野菊花亮眼，苦楝子树紫花垂掉，白色的洋槐花发出甜香，黄葛树也打苞了……游江就地取材，金黄的野菊、紫色的苦楝、白色洋槐，分别吊进了瓶瓶罐罐，别人不要的枝丫树根木疙瘩，也被当成宝贝或靠墙或立树旁，加之各种绿植生机勃勃，猫巷立马变身乡村院落。

在露天坝，把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接上，铺上几张绿色芭蕉叶，便是长长的席桌，将花朵散撒桌面，将色香味美的食物摆上去，大家坐在高低长短不一的板凳上，举杯开席。没有流觞曲水，但有庙宇老树月光。盛宴后，弹吉他吹口琴，唱歌跳舞唱戏，演即兴小品……平时周吴郑王的场面人物，忘我形骸。

游江的道场，旧与破。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桌椅板凳，旧货市场寻觅的马灯油灯宫灯，搬迁现场捡来的门窗树桩……经过游江的妙手配搭，成为了化腐朽为神奇之所在，吸引形形色色的来者，有文人有商人有学生有警察有官员，连流浪猫也登堂入室了。询问其缘由，有人说，游江性格里有人类基因可贵的钝感力，虽然才艺压身，但与之相处轻松平和；有人说，他心中有货表达有趣，并可在那里遇到有趣的人；有人说，看着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领悟到美的物件也可以是廉价的，但美感是无价的……

其实，游江并不落魄潦倒，古镇把他当宝贝供着。在区级文物帝王宫二楼，给他提供了两大间画室，里面有很多画作和艺术品。要创作巨幅画的时候，他就去那里挥洒；在凤凰寺也给他宽大禅房作为书院，明黄墙壁，精致雕花窗，高朗的位置，低观众生，远眺嘉陵江。而他无事喜欢待在旧兮兮的猫巷，接人待客也在这里。他把光鲜的那两处，作为工作和让人参观的地方。

他喜欢猫巷，人来人往，楼上楼下的租赁户、问路的游客、保洁孃孃、进进出出的和尚；还有蹿来蹿去的流浪猫狗……这些鲜活的生活，成全了他那些接地气的画作。

游江在磁器口游居十来年，在猫巷五六年了吧。当初选择这里，是因为巷口有近两百岁的磁器口小学校，巷尾的宝轮寺存世千余年。游江居其间，生命仿佛贯穿古今，左一瞥右一瞥，汲取能量，感觉自己是个半隐半现的悟道者。几年下来，他一手一脚，将这里的破屋烂墙，盘活了。在与各色人等来往中，互为滋养，身心通透。

问他为什么喜欢旧物件。他说有旧时光的气息和痕迹，他莫名喜欢“当岁月泛出了一种黄光”这句话，让时光瞬间倒流。还有旧的东西，让你用起来随意，不像那些新崭崭光生生的物件，得小心翼翼，多累呀。你看我四壁的涂鸦，都是我随心所欲涂画的，早晚要拆迁的老房子，房东无所谓我干什么。满屋的家具、破铜烂铁，都是有年头的，感觉每天在穿越与触摸历史，多有趣。“把自己看得很重要很可笑”“把厨房变成生活的起点”“以下是给猫留的洞”……这只是屋内屋外墙壁涂鸦之三毛。

除了酷爱旧物，游江也栽种了花草，他是个什么都讲究来处的人。比如竹林七贤的竹，沈从文《边城》中翠翠寄托爱情的虎耳草，孟浩然悠然见南山的菊……

游江说“如果你悟了，周围就活了”。当身边的一草一物，与你发生了关系，它们不仅活了，并且拟人化了，也有好多过往可述。眼前这棵黄葛树，起码80年树龄，它看到的听到的比我们多吧。再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如果没有李白点化，瀑布只是瀑布。

游江，民间传奇人物，多年以后，能将猫巷点石成金吗？！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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