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咏叹调

转自:上观新闻

故乡如果在脑子里幻成一幅画,除了留白全是山。马鞍山、搁笔寨延伸出的山山岭岭,有50多条山脊,30多个山头。马鞍山西边的山嵧名曰“支界嵧”。搁笔寨东边的山嵧为“搁笔沟”。每条山岭都有名,每个名字都有来历。如:“演马岭”,传说战国时期,韩信手下大将灌婴曾在此操练兵马,故名。“狗拐岭”,整个山脊形状像狗的脊梁,而上部是狗回头的样子。那些高昂的山头,大多以形取名。“蛤蟆头”,望文生义即可解。“鏊子顶”,其状如摊煎饼的铁鏊子。这些山峰,小时候,和发小都去攀登过,而且不止一次登顶。鏊子顶比搁笔寨难爬,陡壁环立,呈圆柱形,顶部为一平台。攀爬时,沿石壁的缝隙,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站到山顶上,如释重负长喘一口气。上山难,下山难上加难。

整个村子处在大山的环峙中。破旧苍老的石屋和红白闪亮的瓦房互为犄角。那山岭、山谷,是沧海巨变留下的骨骼。那石崖,不知吸收了多少年的阳光、月华和雨露,才洇晕出峻严的黑褐色。大山像一位时光老人,无惧风暴雷电,永固千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悉周边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仔细辨认每一块巨石,都可读出当年的陈迹。

大山目睹了故乡的兴起。

那是明朝中后期,孙氏、董氏、翟氏渡过淄河,陆续来到这里。一片荒旷的原野,一座座挨肩比邻的高山,一条从奥莱峪(后改名幸福嵧)穿插下来的莱子河。先人们足迹踏遍每条山嵧,才在支界嵧口和搁笔嵧口,开山劈地,就地取材,盖起了一幢幢石屋,定居下来。孙氏集中在村中和河东,翟氏集中在村北,董氏集中在村南。在河东的山脚下,打了一眼“诸葛井”。在村正中位置建起了“关帝庙”。在支界嵧中部的山脊和搁笔寨一旁,各修了一座土地庙。一条大道沿河边,从村中穿过,贯通南北。先人说,关帝庙镇邪纳财;土地庙供奉土地神,护佑五谷丰登;一条大道连接外面的世界。一个村子就这样布局起来,初具雏形。

经过400多年的发展,至清朝末年,这个村子繁衍为80多户,近200口人。张姓、刘姓、陈姓、王姓又迁来几户。为避匪患,孙氏一支搬到搁笔寨山跟前,安营扎寨,居高临下。一旦村中土匪抢劫,山上得到信息,立即转移财产,人去屋空。所以,这个村子,在上世纪40年代前,也叫搁笔口头。

大山在炙热的战火中,见证了一代代村民的成长。

1938年3月的一个傍晚,鸟儿还没归巢,透着山柴味的炊烟随风飘散。住在河东围子山下的孙李氏,正在摊煎饼。她的大儿子孙守防蹲在身旁,大口大口地吃煎饼,一连吃了五六个。孙李氏从没见儿子这么饥饿过,说:“还没吃饱?你弟弟还没吃呢。”孙守防抬眼看了看母亲,又吃了几个。孙李氏发现儿子吃完了煎饼也不离开,眼睛躲躲闪闪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仿佛藏着什么秘密,神情也不是往日的样子。第二天早饭后,村里炸开了锅,街头巷尾,三五个人一簇一伙,议论纷纷。一夜之间,张福堂、孙守防、董占江、董日升等十几名青年不见踪影,到处打听,没有一点儿音信。

后来得知,十几名青年不辞而别,借着微弱的月光,沿着莱子河边的石子路,跨过淄河,当夜行程30公里,在张敬焘带领下,参加了廖荣标领导的八路军山东第四支队。当“沙、沙、沙”的匆匆脚步声,在山谷间响起的时候,大山睁大眼睛,目送这十几名青年远去的背影。

孙李氏知道儿子参军后,泪水滑落,打湿了衣襟,后悔没让儿子带上几个煎饼。

十几名青年经过战争洗礼,大都成长为师级以上的干部。

1942年11月的马鞍山保卫战,日本侵略者的炮火狂轰滥炸,马鞍山遍体鳞伤。副团长王凤麟,四县联合办事处锄奸股股长董恒德(小口头村人)等指战员浴血奋战,共有27名指战员捐躯。马鞍山亲历了这场恶战。鲜血染红的悬崖峭壁,风采魁岸。

大山把这些铮铮铁骨看作自己的后代。他们是喝着山石渗出的泉水长大的,是吃着山沟里一块块梯田种植的五谷杂粮成长的。他们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和大山结下了不解之缘。早晨起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晨光微曦中的群山。出门,就沿着山谷或者山脊的百步九折小道,割柴、挖野菜,力所能及地帮着家里干农活。大山熟悉他们的一举一动,知悉他们的一日三餐,坑坑洼洼都和他们一起走过。大山伟岸的身躯,坚毅执着的品格,呵护大地的高风峻节,像春风化雨一样润泽了村民的本性。这里的村民勤劳、质朴、坚毅,和大山融为一体,像大山那样刚强。

为求翻身做主人,故乡的村民参军、支前。在上世纪40年代,不足百户,就有70多户是抗属。70多人参加八路军、游击队、武工队,80多人参加支前。至1949年,牺牲的烈士26名。在1947年莱芜战役中,村民支前,运回了烈士遗体60多具,埋葬在围子山下的土坡上。上世纪50年代初期,坟头上插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有的写着全名,有的只写着姓氏。村里在坟地里栽植柏树,经过六七十年的生长,现已三四拃粗了。树干笔直,挺着郁郁苍苍的树冠,年年岁岁守护着烈士成仁取义的灵魂。

当一道夺目的闪电划过,几声震耳的雷声炸裂,狂风呼啸着卷着乌云从山顶滚向山脊,像一张黑网罩住了大山。迅即,雨柱如箭射向大地,山上水泼如溪——这是大山对英灵的泣悼。

大山那深深浅浅的石纹,是风雨雷电留下的印痕。这些印痕表征着时间的刻度,自带有大山的尊严。

大山不会忘记,上世纪50年代开始,村民唱着山歌,喊着号子,披星戴月,巧手装扮眼皮底下这片土地。当山坡上一片新绿,百般红紫斗芳菲的时候,梯田里冒出了横竖成行的嫩芽。河边的翠柳,向大山献上一丝柔情。从山顶到沟底,蓬蓬勃勃的生机。随着雨水的增多,莱子河膨胀了,肆意撞击大山两岸,奔向淄河。盛夏为大山扎上了蓬松的裙装。秋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大山都是一幅斑斓的油画。秋风带着谷香的味道吹拂大山脸庞的时候,大山沉醉了。

大山望着淳朴的村民,期待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山的隆重典礼。

祭祀典礼在中秋节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举行。

这样的民间活动,大都是各姓氏的德高望重者领头组织。这天,必须在日出之前摆好贡品,地点在村中的关帝庙前的广场上。“朋酒斯飨,日杀羔羊。”整个的猪头、鸡、鸭、鹅,自酿的高粱酒,成串的谷穗、高粱,未脱皮的玉米棒子。沉重震响的鼓声,清脆嘹亮,直达云霄的唢呐声,振奋了山下的每一个角落。三炷香尽后,由组织者带领村民三叩头,虔诚地向大山施礼膜拜。辰时前准时结束。

大山承载着村民的美好愿望。村民对大山依恋不舍。这里的村民有的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一生一世都和大山厮守在一起,临终,身子骨也埋在大山里。有个孙姓老人,从十七八岁就走出大山,去东北谋生,晚年,思乡情切,让人拍老家的视频给他看。病故后,嘱托他的子女,把骨灰带回老家的祖林安葬,死了也要埋入家乡的黄土,骨肉里扎根的是故乡的山水。

大山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同村民一起目睹日出日落。目之所及,虽是过往,却都印记在山体上。遇美好,大山揽须微笑;遭痛苦,大山也会泪珠暗抛。村民、大山,大山、村民,同悲同喜,属于一个命运共同体。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山下、村子周边的土地,平整、肥沃,村民春种秋收,依然是农耕时期的风景画。这些土地总共400多亩。剩余的600多亩全是山地,从山脚一直摞到山顶跟前。梯田里栽满了经济树:花椒、香椿芽、核桃等,灌木丛疯长,几年时间,树林成片,山体的本来模样,全被密密麻麻的树木、藤蔓覆盖了。

村子似乎也分成了新旧两片居住区。与村子一起兴起的老屋,经历500多年的翻天覆地,好像居住功能到此中断,只作为“文物”供人们探寻它浓缩的底蕴。

新区建在公路两旁,莱子河两岸,白墙红瓦。这是在农村坚守,有一技之长的人的居所;再就是在外地打拼的人,口袋鼓胀了,回乡建房,让老根重新抽枝发芽。

大山像一座座威武的雕像,守望着故乡。双眸里收藏的画卷,一幅幅铺展在大山的怀抱里。

孙元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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