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人民政协报
[明]佚名《萧翼赚兰亭图》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萧翼赚兰亭图》有多个存世版本，分别收藏于故宫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有两卷《萧翼赚兰亭图》，一为明人托名赵孟頫所作、一为清人所作。
不同版本的《萧翼赚兰亭图》所绘内容各有异同，均涉及“老僧饮茶”主题。
典故来源
唐代文献中，基本见不到对“萧翼赚兰亭”相关画作的记录。关于此典故，唐人确有记载，但内容非常简短，如颜真卿《颜鲁公集》卷二十四载：“昔萧翼绍辩才《兰亭叙》，诈称卖蚕种人。荣资道买永兴《庙堂碑》，与钱五十万，余乃不费一文，而以无意得之，胜于萧荣远矣。”
张彦远的《法书要录》有关“萧翼赚兰亭”记录得非常详细，当有不少演绎的成分。然而，这是最早将“萧翼赚兰亭”的典故与茶事联系到一起的文献：“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辩才院，止于门前。辩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入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茶果等。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宾赋诗。”
但让人颇为好奇的是，张彦远的画史著作《历代名画记》中并没有对《萧翼赚兰亭图》的记载。
图画其事
宋代文献中，涉及支仲元、顾德谦、阎立本等多人作有《萧翼赚兰亭图》。
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支仲元，凤翔人，工画人物。有《老子诫徐甲》《萧翼赚兰亭》《商山四皓》等图传于世。”《宣和画谱》载：“颜德谦……其最著者有《萧翼取兰亭》横轴……”支仲元、顾德谦的《萧翼赚兰亭图》现如今均不得见。传世的作品中，有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为五代巨然的《萧翼赚兰亭》山水画，不过该作只见大山大水，与茶事无关。
关于阎立本作《萧翼赚兰亭图》的记载，到南宋时才有。南宋施宿《（嘉泰）会稽志》卷十六“吴傅朋跋阎立本画兰亭”载：“右图写人物一轴，凡五辈，唐右丞相阎立本笔。一书生状者，唐太宗朝西台御史萧翼也；一老僧状者，智永嫡孙会稽比丘辨才也。唐太宗雅好法书，闻辨才宝藏其祖智永所蓄晋右将军王羲之《兰亭修禊叙》真迹，遣萧翼出使求之。翼至会稽，不与州郡通，变姓名、易士服，径诣辨才。朝暮还往，情意习洽。一日因论右军笔迹，悉以所携御府诸帖示辨才，相与反复折难真贋优劣，以激发之。辨才乃云：‘老僧有永禅师所宝右军《兰亭》真迹，非此可拟。藏之梁间，不使人知，与君相好，因取以相示。’翼既见之，即出太宗诏札，以字轴寘怀袖间。立本所图，盖状此一段事迹。书生意气扬扬，有自得之色，老僧口张不呿，有失志之态。执事二人，其一嘘气止沸者，其状如生，非善写貌驰誉丹青者，不能办此……”
吴傅朋的跋不仅叙述了萧翼赚兰亭的大致经过，而且把画面中的五个人物的情态都描写得非常细致，这与目前流传的《萧翼赚兰亭图》诸本内容基本是一致的。
南宋楼钥《攻媿集》卷七十一“跋袁起岩所藏阎立本画萧翼取兰亭图”亦载：“此图世多摹本，或谓韩昌黎见大颠，或谓李王见木平，皆非也。使是二者，不应僧据禅床而客在下座，正是萧翼耳。吴公傅朋云：书生意气扬扬，有归全璧之色，老僧口张不呿，有遗元珠之态，亦非也。翼以权谋被选远取《兰亭》，首奏乞二王杂帖三数通以行。至越，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方卑辞以求见。衔袖之书，乃是御府所赍，野童自随，亦携书帙，此正画其纳交之时。后既得《兰亭》，则以御史召辨才，晓然告之，不复作此儒酸态矣。且其时此僧为之绝倒良久，何止口张不呿而已……”
楼钥一方面认为阎立本的《萧翼赚兰亭图》在南宋时就有多个摹本；另一方面对吴傅朋跋中提出的画面记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吴傅朋认为画中场景是“得兰亭”之前，而楼钥认为是“得兰亭”之后。
《（嘉泰）会稽志》和《攻媿集》记载的两条早期关于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文献记录均与吴傅朋有关，可见吴傅朋在《萧翼赚兰亭图》版本流传过程中的作用。吴傅朋生于北宋末南宋初，诗书精湛，雅好茶事，宋人曾几《吴傅朋送惠山泉两瓶并所书石刻》诗云：“锡谷寒泉双玉瓶，故人捐惠意非轻。疾风骤雨汤声作，淡月疏星茗事成。新岁头纲须击拂，旧时水递费经营。银鉤虿尾增奇丽，并得晴窗两眼明。”
唯有茶香
《萧翼赚兰亭图》中将茶事和僧人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陆羽《茶经》就载有僧人饮茶的故事：“宋释法瑶，姓杨氏，河东人。元嘉中过江，遇沈台真君武康小山寺，年垂悬车，饭所饮茶。永明中，敕吴兴礼致上京，年七十九。”高僧以茶作饭，成为修行能力的一种标志。
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记录僧人饮茶之事更为详尽：“茶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
在《封氏闻见记》的记载中，茶事能够推广开来，与学禅之僧人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唐代有皇家赐茶予僧人的惯例，唐玄宗、代宗时期，均有皇家赐茶的记载。释圆照《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卷十四载：“……至八月十五日和上忌晨，奉勅赐茶一百一十串，充大和上远忌斋用修表谢，闻沙门不空言，伏奉恩命今月十五日。故大弘教三藏远忌，设千僧斋赐茶一百一十串。伏戴殒悲啓处无地，不空诚哀诚恐以凄以感。故大和上道被四生，化迁十地耀容，缅邈，经此忌辰，倍增霜露之悲，深积鹤林之痛。陛下恭弘会嘱，远念芳猷，分御膳以饭千僧，流香茗数盈百串，缤纷梵宇，郁馥禅庭，凡在门生无任感荷，不胜悲戴之至……”
茶事本身不是“萧翼赚兰亭”故事中的关键环节，然而《萧翼赚兰亭图》版本的流传，创造了僧人、高士与茶事这类图像传播和文化书写的范式。僧人茶事，禅思湛然，茶与禅就是这样结合得愈发紧密。
如杜牧的《题禅院》中，就描写了茶烟轻飏的场景：“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而白居易的《早服云母散》中，以一碗茶坐禅观月，写出了自己“身不出家心出家”的心境：“晓服云英漱井华，寥然身若在烟霞。药销日晏三匙饭，酒渴春深一碗茶。每夜坐禅观水月，有时行醉玩风花。净名事理人难解，身不出家心出家。”黄滔的《题东林寺元祐上人院》中，对禅、茶的相望，是其对半生计吏生活的抽离：“庐阜东林寺，良游耻未曾。半生随计吏，一日对禅僧。泉远携茶看，峰高结伴登。迷津出门是，子细问三乘。”
到中晚唐时，茶诗唱和就非常多了，如皮日休的《初冬章上人院》：“寒到无妨睡，僧吟不废禅。尚关经病鹤，犹滤欲枯泉。静案贝多纸，闲炉波律烟。清谭两三句，相向自翛然。”陆龟蒙的《和初冬章上人院》：“每伴来方丈，还如到四禅。菊承荒砌露，茶待远山泉。画古全无迹，林寒却有烟。相看吟未竟，金磬已泠然。”
诗文反映的不仅是茶诗唱和、文人交游，还有文士与禅僧之间的文化互动。《萧翼赚兰亭图》正是在这种文化互动中流传下来，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的见证。
（作者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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