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话(图)

转自:天津日报

  父母去世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不到乡下老家去了。我见不得父母住过的老屋。时而,回去一趟,看到父母在世时住过的那老房子,我也只是远远地张望两眼,便默默地离开了,从没有再去推开那两扇空锁着的院门。但那院子里的石桌、树木、门窗,包括门窗上方母亲每年都要挂些艾草、丝瓜瓤、干豆角的景象,我都熟记于心。我家大哥大嫂结婚时,是在那房子里拜的天地。后期,他们搬到村东公路边的新房里住了。

  而今,那老房子空着。年节时,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我要回去给父母上坟。我和在县城工作的三弟,从父母的坟上回来后,会到哥嫂家坐下来吃顿午饭。起初,我以开车为由,只是简单地扒拉两口饭菜,就开车回市里了。后来,随着父母去世的年头久了,大家庭里第三代(孙子、孙女)都围桌而坐时,我们兄弟几家再相聚,哥嫂家已是挨挨挤挤的一大桌子人了。有时,干脆给小孩子们在旁边再另外开一桌。

  我们兄弟几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会问到村上的张三李四。我哥端着酒杯,跟我说长道短。时而,他也会主动跟我说起村里谁家小孩吸毒坐牢去了;要么就是谁食道上或是肝上、肺上长了东西,离死不远了;再就是村东的盐河汊子里,漂来了很多死去的动物。我哥主动跟我说的,都是村上一些不好的事情。其间,我会问到我小学时的几个同学。

  譬如,我问到李传生。

  我哥说:“没了!”

  我一下子惊了。我哥看我吃惊,最多再补充上一句,就在他自家的果园里。

  我知道李传生在北岭上承包了一片果园,但我还真不知道他死在自家的果园里。

  我问:“李角乐呢?”那是我小学、中学玩得比较好的一个同学。

  我哥回答我时,仍然是一句话:“在南京。”

  我哥说李角乐在南京,是指在南京他弟弟的小工厂里做“帮工”。

  我哥与我年龄上相差五六岁。他对我小时候的玩伴儿,不怎么感兴趣。这可能是我们年龄上差距较大,我哥对他们不太了解的缘故。

  但是,提到小时候我跟着他到村东的盐河口里去逮鱼,我哥很快就来了精神。他说:“那个时候,河沟里的鱼虾多呀!随便找一条河汊子,下两条挂丝网,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捉到一大堆白花花的鱼瓜子。”其间,他还能记起某一回,小雨天里,他在村东的小盐河口那边,一网下去,捉到三四条大白萝卜一样鼓弯弯的白鲢子。

  现在,村东小盐河那边,连个小鱼秧子都捉不到了,河水污染了。我哥每回说到河水污染时,脸上都会凝结出很不好的表情。原因是前几年他装过心脏支架。他把自己生病的原因,都归结为当下的农药、化肥以及河水污染上了。

  我哥说:“你看看,我们这么大个村子,活到一百岁的,能有几个?”

  我哥说这话时,显然是带着情绪呢。好像他本来的生命目标,就是要活到一百岁似的。他扳着指头给我数了数:“从村西到村东,就朱升红、李宜德,还有李世县他父亲三个人。”

  朱升红我知道,是个老光棍,我小时候铲青,他还在花生地的田埂上追赶过我,怕我扯坏了大田里的花生秧子。李世县我也知道,从部队回来以后,在我们公社邮电所送信。那个时候,我正在镇上读中学。至于他父亲,我印象不深。再者,就是李宜德,我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哥说:“他闺女叫李角美,年轻时跟我一起在大队部演戏的。”

  我哥这样一说,我想起李角美来了。村里排练《红灯记》时,她扮演李铁梅,登台表演时,穿一件红方格的小褂子,胳膊肘那儿还专门补了一块蓝布补丁,唱到“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时,她会把身后的大辫子,紧紧地握在胸口那儿,冲着台下的观众猛一瞪眼睛。

  我问我哥:“那个李角美,后来嫁到哪里了?”

  我哥喝着酒,跟我说:“北乡,小汪河那边。”说话间,我哥呷一口酒,又说,“常来,每次回来,啥也不带,就给她爹带白糖。”

  我好奇,问:“带白糖干啥?”

  我哥说:“李宜德喜欢吃白糖,那老头都一百多岁啦,一天三顿饭,顿顿饭都离不开白糖。吃煎饼卷白糖,喝稀饭时,也要往碗里抓把白糖搅和搅和。”我哥说完这话以后,还感叹一句,都说吃甜的东西会得糖尿病,人家李宜德天天吃白糖,不是也活到一百多岁了吗。

  大嫂坐在饭桌一边,听我哥这样说,便搪塞了我哥一句:“各自人!”

  大嫂那话里的意思是说,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她甚至想说,就我哥那身体,还整天喝酒。医生说他血糖已经达到了临界值,自己也不注意。哪能像人家李宜德那样,顿顿饭都去吃白糖,羡慕人家干什么?

  我哥看我大嫂插话,当场白了她一句,说:“就你知道得多。”紧接着,我哥又说我大嫂:“当初,要不是你,我就跟那个李角美结婚了!”

  我哥十六岁时,就与我大嫂定了亲。我大嫂一天学没有上过,可谓是一个字不认识。我哥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的高中毕业生,后期到县化肥厂当工人。我哥那亲事,是我爷爷给定下的。

  我爷爷手艺好,会锔缸盆、会做饭。上面来了干部,需要留饭,或是外乡来个拖拉机手,帮助我们村上耕地,都是我爷爷在大队部的小院子里,杀鸡、剖鱼、起锅灶。

  我大嫂的娘家离我们村有四里地。她父亲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石匠,会砌房屋的石拐子、会凿石磨。我们生产队粉房的石磨“牙口”不快时,请他来凿磨。我爷爷就在生产队给他做小鱼烧豆腐。晚间,两人拉起家长里短时,便把我哥和我大嫂给扯到一块儿去了。

  正式提亲时,媒人说大嫂比我哥大两岁。实际上,大嫂比我哥大四岁。但我哥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晚间去相亲时,见我大嫂埋头坐在灯影里纳鞋底,模样怪俊呢,一进门就相中了。

  过后,或者说现在吧,大嫂明显比我哥见老。所以,酒桌上,我哥提到李角美,而且津津乐道说他定亲以后的某一天,李角美的母亲在我们村东大沟沿上堵上他,问:“听说你定亲啦?”

  我哥笑。

  “早知道,把俺家的大梅子说给你多好!”

  大梅子,就是那个在《红灯记》中扮演李铁梅的李角美。

  我哥仍然傻呵呵地笑。

  但我哥把李角美她母亲的话记在心里了。在我哥看来,李角美是喜欢我哥的,或者说,我哥也是喜欢李角美的,只不过他们两人没有挑破那层“纸”。当时,我哥和李角美每天晚上,都在大队部的戏班子里排练节目。

  那时候的李角美,是戏班子里最漂亮的,也是我们周边几个村子最漂亮的姑娘。人家那脸蛋、那腰板,不要说放在过去,就是现在六十往七十岁上数的人了,其模样与腰肢,仍然是很好看的,起码比我大嫂好看。

  所以,我哥在酒桌上提到李角美,而且把他们的事情说得那样详细。我大嫂一直在旁边羞羞涩涩地笑。其间,我哥的酒越喝越高,还说了当初他与李角美在大队部戏班子里排戏时,两人挨过臂膀、拉过手。我大嫂听了几句,想到锅里还炖着鸡呢,便起身到锅屋去了。

  我看我大嫂不在桌边,便说我哥:“年岁不小,别再说那些了!”我甚至想说,妯娌们,还有晚辈的侄孙、侄媳妇们都坐在桌子上,他们听了不难为情吗?我哥呢,可能是喝了点酒,说人家李角美如何好的同时,还褒贬我大嫂这样那样都不如人。

  回头,我和三弟他们一家吃过饭要回城里时,哥嫂送我们到院门口。我摇下车窗与他们打招呼,大嫂一边叮嘱我们车里的鸡蛋、青菜一时吃不了,可以放一些在冰箱里,一边挥着手冲我们微笑,让我们抽空再回来。可等我们的车子启动上路后,大嫂转过身便哭了。

  当时,我哥还惊讶了一下子!但他知道大嫂遇到闹心的事情以后,自个儿哭哭就好了,他也就没当个事。再加上当天我哥酒喝高了,看我大嫂在那用手臂抹泪水,他拐到墙角那边撒了一泡热尿,便歪歪斜斜地迈着醉酒的步态,进屋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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