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墨牡丹露奇腾秀_新浪财经

　　山高月小

　　有人喜欢她雍容，晚唐皮日休说“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宋周敦颐为她定调：“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有人嫌弃她艳俗，宋代王溥说“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清代李鱓画扇面通常不画牡丹，觉得她“大而不雅”。这是牡丹得到的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景山公园正在演绎“花开时节动京城”的情景，何不在书法作品中领略牡丹绚丽浮华的模样，看她在落尽残红的时节一鸣惊人。

　　偶然在一本诗集中看到一段话，“见过花开的人，更懂人间的温柔”。绚烂之春，内心被各种盛开的花感动，赏花之时，就想作诗，难怪感情细腻的古代诗人不放过对一草一木的赞美，对花吟诗成了习惯。然而花事将尽，漫天飞舞的花瓣在谢春，呼朋唤友、花下沉醉的光阴慢慢淡去，正怅然春逝，暮春的王炸却悄然登场，那便是牡丹。“百花之王”来对春天做总结性陈词，一出镜就倾国倾城、气势磅礴。

　　天宝二年（743）春，唐玄宗正携爱妃在沉香亭赏牡丹，宣翰林待诏李白为良辰美景作新曲。于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问世，这大概是最顶级的牡丹赞美诗。若是有李白的手书真迹传世，一定是袅娜流美、豪放奔袭的行草，一如《上阳台帖》一般不拘一格、参差跌宕。与李太白书风迥异的李北海对牡丹的喜爱更甚，他的《题牡丹十二诗》风度娴雅，围绕着各色品种的牡丹抒发赞叹，“亭亭红艳露凝寒，三月春光绕碧阑。”“醉脸朝酣晕玉团，半欹应怯露华寒。”读起来有似曾相识的味道，而这位文学前辈不同于李太白，他堪称玄宗时期最会用文学和书法来经营生活的巨匠，他的书法有“二王”的韵味，又有自己的特征，明代董其昌曾评述“右军如龙、北海如象”，能让李邕的书法与王羲之相提并论，想必是他出于“二王”又脱于“二王”的沉雄与古厚，他的代表作《李思训碑》可谓行楷书碑帖中的经典。

　　唐代对牡丹的挚爱已达到高峰，她的富贵雍容吸引了大批拥趸，杜甫写道“紫萼扶千蕊，黄须照万花”，刘禹锡把挚爱的荷花都退居其后，相形之下得出评语“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白居易在《牡丹》一诗中说“绝代有西子，众芳惟牡丹”。一时间种植牡丹的需求倍涨，从平常人家花园的常见花卉，变成了“一朵值千金”的身价。京城、蜀中、江南遍植牡丹，更有名贵的品种逾万金。

　　而赏花买花的风尚，也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春色即将褪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们相约着去买牡丹，在家里留暮春的一缕浓芳。

　　宋人十分热衷于买切花，在宋画中，街市的卖花小贩很常见，同时簪花也成了生活潮流。不仅仅是女性可以簪花，男子簪花更是无可厚非。戴几枝牡丹花在头上，骑牛醉归的情形，是宋代名画《春社醉归图》记录的瞬间，画面中的醉翁须发花白，幞头上是粉色的牡丹。这时候“鲜花插满头”是苏东坡都不忍拒绝的雅尚，他在出任杭州太守时写下《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宋徽宗对牡丹的爱也记录了下来，他的《牡丹诗帖》讲述了一段自己的发现，原来庭院中有一树牡丹开出了两个品种，一种是叠罗红，一种是胜云红，于是即兴赋诗“异品殊葩共翠柯，嫩红拂拂醉金荷。春罗几叠敷丹陛，云缕重萦浴绛河”。嫩红的颜色有如荷花，深红的颜色层层叠叠如在仙河中漫游。宋徽宗独特的瘦金体呈现出华丽富贵的体态，既劲健又婉约，笔画粗细有致，飘渺婀娜，有如花间起舞。

　　明清以降，以牡丹为主题的创作越来越多，沈周、唐寅、陈淳、徐渭的水墨牡丹充满了泼洒的诣趣，让富贵花呈现出清雅的风姿，如此，笔墨点画之间，亦有牡丹画、亦有牡丹诗，在水墨笔法中见意境，题画诗中见章法。陈淳的《牡丹图》轴下半部分是淡彩水墨牡丹，上半部分留给了题画诗，诗中劝诫“醉向花前睡花里。人生行乐当及时”，行草行笔率性自如、沉厚潇洒。其后恽寿平、华喦、李鱓、赵之谦、吴昌硕、张大千等大家的牡丹题画诗更是在收藏集中屡见不鲜。无论身在历史中的哪一个时间点，花神仙还是不改其色，不改其香，可登高堂被帝王宠爱，也可在茅屋篱落静静幽放。毕竟，牡丹是暮春的惊艳，不赏花岂不可惜，岂不错过了这“人间的温柔”。

　　清李鱓《牡丹》

　　130.2cm×44.8cm

　　李鱓（1686-1762）字宗扬，号复堂，又号懊道人。江苏兴化人。花鸟画师从蒋廷锡，又得高其佩真传，内廷奉供多年，归退后在扬州卖画，为“扬州八怪”之一。此幅书法为行草书，纵横潇洒，又十分古朴，是其水墨牡丹的上半部分题款。

　　释文：一层墨笔一层台，知有仙人化蝶来。买尽洛阳千百种，何如此种四时开。乾隆二十一年岁在丙子三月望日。复堂懊道人李鱓制于竹卥（xī）寓斋。

　　明祝允明行草书《牡丹赋》（局部）

　　30.6cm×529.6cm 故宫博物院藏

　　祝允明晚年的这幅长卷笔法纯熟，已然得“二王”真趣，书风妍美，秀润典雅，温婉洒脱。该赋为唐代舒元舆的作品，书于1524年春三月望日，是在友人汤氏西苑赏完牡丹之后的乘兴之作。

　　释文：《牡丹赋》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尝与焉。盖遁乎深山，自幽而著。以为贵重所知，花则何遇焉？天后之乡，西河也，精舍下有牡丹，特异，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由此，京国牡丹日月渐盛。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庶士之家，弥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近代文士为歌诗以咏其形容，未有能赋之者。余独赋之，以极其美。或曰：子常以丈夫功业自许，今则肆情于一花，无乃犹有儿女之心乎？余应之曰：吾子独不见张荆州之为人乎？斯人信丈夫也。然吾观其文集之首，有《荔枝赋》焉！荔枝信美矣，然亦不出一果尔，与牡丹何异哉？但问其所赋之旨何如，吾赋牡丹何伤焉，或者不能对，余遂赋以示之。圆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其光下垂，遇物流形。草木得之，发为红英。英之甚红，钟乎牡丹。拔类迈伦，国香欺兰。我研物情，次第而观。暮春气极，绿苞如珠。清露宵偃，韶光晓驱。动荡支节，如解凝结。百脉融畅，气不可遏。兀然盛怒，如将愤泄。淑色披开，照曜酷烈。美肤腻体，万状皆绝。赤者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

　　唐李邕《题牡丹十二首》（局部）

　　日本公文书馆内阁文库藏

　　李邕（678—747），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汉）人，字泰和，因曾在位于山东潍坊的北海郡任太守，所以世人称他”李北海”。他是极负盛名的文学家和书法家。苏东坡、米芾都有吸收他的风格，赵孟頫的书法也可见到他的影子，对后世书坛影响极大。

　　释文：五花骢马七香车，去看春风第一花。十里红尘三月暮，朱栏翠幕是谁家?亭亭红艳露凝寒，三月春光绕碧阑。只恐东风易摇落，一枝传向画中看。三月江南谷雨春，满城车马走红尘。金钗锦袖知多少，却是看花半醉人。粉面丛丛百宝攒，东风三月怯春寒。绝怜妃子多憨态，沉醉君王尽日看。

　　宋徽宗赵佶《牡丹诗帖》

　　34.8cm×53.3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徽宗的书法作品辨识度极高，在艺术天赋异禀的帝王中，几乎无人出其右。他独创的书体有很多书法追随者，流动飞逸与峭拔劲健并行，后人总结他的字为“鹤书”，形容其“横画收笔带钩，竖画很少做悬针，收笔又多呈右向倒钩，撇如匕首，长撇起笔多有锋头，捺腿长而呈纺锤形，颇有鹤韵。”他对书画的重视程度也堪称之最，宣和画院他亲任院长。

　　释文：牡丹一本，同干二花，其红深浅不同。名品实两种也，一曰叠罗红，一曰胜云红。艳丽尊荣，皆冠一时之妙，造化密移如此，褒赏之余因成口占。异品殊葩共翠柯，嫩红拂拂醉金荷。春罗几叠敷丹陛，云缕重萦浴绛河。玉鉴和鸣鸾对舞，宝枝连理锦成窠。东君造化胜前岁，吟绕清香故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