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的和为贵

  ▌刘诚龙

  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与胡林翼,合称清朝四大中兴名臣,简称“曾左彭胡”。四人各有个性,各有事功,若以中药分别名之,那么,曾国藩是厚朴,他以拙诚立身;左宗棠是生姜,他以辛辣名史;彭玉麟是菊花,他以退隐为志;胡林翼是甘草,他以和合救世。

  曾国藩虽然厚道,性格也蛮犟,左宗棠更是湖南尖辣椒,他辣过很多大臣,包括曾国藩,李鸿章,郭嵩焘,都被左宗棠辣得心口疼。有些奇怪,左宗棠跟诸臣起了不少冲突,跟胡林翼却一直惺惺相惜,彼此无甚芥蒂,推想来,胡林翼是一味甘草吧,性温解毒,调和百药。

  上下之和

  清朝矛盾重重,督抚矛盾尤为顽症。清朝总督与巡抚,都是地方要员,一方诸侯,都算皇帝的股肱之臣,两人职责虽有分工,总督偏重军事,巡抚主责民生,但同时行政地方,很多权力纠缠一起,难解难分。督抚间常常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彼此不买账,清朝闹出几大督抚案,如江南江西总督噶礼与江苏巡抚张伯行的督抚互参,江南江西总督阿山与江西巡抚张志栋、礼科给事中许志进一山难容,这两个都是公开叫板的,没有浮上台面的更是层出不穷。

  督抚已是矛盾不断,督抚同城更是纠葛难调。胡林翼任湖北巡抚,治所武汉,满族官文任湖广总督,督府亦在湖北。曾国藩对官文印象不太好,认为其人“才具平庸”。官文有些懒政,很是颟顸,不谙政事,诸事决于家奴,人称总督府有“三大”:妾大、门丁大、庖人大。放任这三大胡作非为,干预政事。

  胡林翼其据湖北,起先,他有些瞧不起官文,官文“贪庸骄蹇,欺罔徇私、宠任家丁,贻误军政”,让胡林翼忍无可忍。

  “当武汉初复,文忠(胡林翼)由湖湘,文恭(官文)由襄汉,分为两岸。麾下文武各有所主,议论颇不相下,两公遂成水火之势。”胡林翼忍不住了,撰弹劾书,“参文恭十二事”。湖广所辖的宝庆(今邵阳)知府魁联,极力劝阻胡林翼,说这样干,必定两败俱伤。宝庆知府两头说项,对官文说:“今天下大事专倚湘人,公若能委心以任,功必成,名必显。公为大帅,湘人之功皆公之功,何不交欢胡公,而为一二左右所蔽乎?”转身对胡林翼说:“官公忠实无他肠,友谊极重,公若结好,凡事听公,绝无后虑。若必劾去易能者,未必悉惟公所为。”说得在理,两人都听劝。

  胡林翼内心里去了斗字,存了和字,主动与官文修好。有回,官文小妾过生,也没说是妻还是妾,广发请柬,僚属都来了,到得宴会场,得知是其妾之生日宴,新来的按察使不尊重官文,大认晦气,转身回府,弄得官文与其小妾满脸挂不住。其他人见此,逡巡徘徊,不去不是,去也不是,正难堪,胡林翼风度翩翩,带了巡抚一班人,前来祝寿,官文与妾顿时面子圆月大。胡林翼的救场与圆场,让官文之妾甚是感佩,之后专去胡府,认胡母为干娘,胡公便是大哥,“两家往来益密,馈向无虚日”。

  胡林翼和好官文,不只是走夫人路线。“岁糜十万金供之”,每有胜利,胡林翼总把官文名字放前头,他署名居后,官文得面子,胡公得里子,胡公行政再无掣肘,“凡吏治、财政、军事悉听林翼主持,官文画诺而已。”曾国藩先前觉得胡林翼去讨好官文,有些掉格,后来明白了,“借其威重之名,行自己之志”,这是“柔弱胜刚强”。

  官民之和

  续立人是一大干将,时任湖北省城保甲总局会办,大致相当于警察厅头儿。

  洪秀全太平天国兴,前线在打仗,后方也不安宁,鸡鸣狗盗多,杀人越货多,续立人“为政严厉”,既是本性使然,也是时势使然,不营造一个稳定后方,何以确保前线呢?也正因续立人治乱世出重典,得罪了不少人,引发时人不满。

  某日,续总局外去办事,“见肩舆中忽揭有一联,其辞曰:‘尊姓原来貂不足,大名倒转豕而啼。’”这联让他三尸暴跳,七窍生烟。这对联骂得真是够狠的,拿他姓名开涮,“上句用貂不足狗尾续,下句用豕人立而啼也”,上联骂他是狗,下联骂他是猪。续总局气不过,跑到巡抚署:“告之鄂督胡文忠”,边抹眼泪边致气:干事的挨骂,不干了。胡林翼看了续总局带来的对联,也是有些生气,“此风不可长”,胡公安抚续氏,你回去吧,这事一定彻查到底,“札饬首府县严拿重惩”。

  不日,查出来了,原来是一个小秀才,科举不中,有些怨气,把气撒在续总局身上。“越日,续又谒文忠,文忠一见,即拱手道歉,谓:‘此联乃某所戏撰者。彼有此美才,而令沉沦于下,是吾过也。已令其入幕为上客矣’。”这个秀才,是个人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胡林翼已把这人招至麾下,当了秘书呢。胡林翼本来要为续氏报仇,要将其严惩的,结果倒好,竟然重用起来。续立人怎么着呢?“续乃不敢赘一辞”,立在旁边干笑。

  续立人与某秀才,两人都是才,胡公对才异乎厚爱,他说:“国之需才,犹鱼之需水,鸟之需林,人之需气,腹之需食,草木之需土。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文如秀才,武如续氏,都是才,不能重此才而轻彼才,不能打击此才而抬举彼才。两才闹矛盾,何处?

  调和这对冤家,胡公做得很到位,一者,用力安抚,续氏来告状,胡公给予积极回应,答应将人查出来,实际也查出来了;二者,姿态放低,续氏来追问此事,把责任归咎自身,领导向下手道歉,下属有气也消了,胡公打拱手,这姿势很亲和,很圆融,这动作很难见诸曾国藩,曾国藩很拙诚,但也比较端着;三者,胡公这么调处,本心为公,待人为善,并非权力压服,而如时人之论,是“以善服人”。

  续立人这个故事,另外有版本,主角不是胡林翼,而是林则徐,“林文忠公巡抚江苏时,苏州府同知续立人颇用事。或投联语于其舆云:‘尊姓本来貂不足,大名倒转豕而啼。’续愤怒,持白文忠,请究其人。文忠笑曰:‘自苏州设同知官以来,官此者不知几百十人,今能举其名者几人?得此雅谑,君不朽矣,又何愠焉?’续惭而退。迄今三十年,续君事迹已无可考,独此联尚传人口。”

  不论主角是胡林翼,还是林则徐,都体现了对人才的尊重,更体现了一种和合思想。胡公调和续立人这事,也可以算化解舆情的一个好事例。

  文武之和

  鲍超是四川人。少时贫困,来长沙打工,七拐八拐,加入湘军,“以勇锐过人”,成了湘军第一悍将,一生征战五百多次。武昌之战中,他曾救过胡林翼,胡公对武夫,也“不以部曲待”,而是“约为昆弟之交”,桃园两结义,有事没事,在一起喝个小酒,游个小园,玩个小牌,关系非一般可比。

  “学使俞某,浙人而北籍,少年科第也。任满将还京,林翼设筵饯之。”胡林翼喊来鲍超作陪饭局,也是给俞某长面子,“以超功高望重,妇孺知名”,哪想这下坏了,这个俞学使少年得志,自以为读了点书,傲气冲天,来了文人脾气,瞧不起武将,看到鲍超来,脑壳抬到天上去了,对鲍超翻白眼。这餐饭下来,“终席不与交一言。”

  鲍超强忍怒火,不曾终席,“超怒甚,跨马出城”,问题来得甚是严重,鲍超召集部队,站在演兵场台上,开始讲话:“大众散了罢。武官真不值钱,俞学使一七品耳,竟瞧不起我,这班人在朝中,我辈为谁立功者。”

  鲍超含怒讲话,部队拟散之时,胡林翼飞马赶到。胡公看到鲍超负气出饭局,晓得不对劲,“正愤愤间,林翼驰马至。林翼于席间情形已了然,故超之出也,林翼亦尾之。”他上台发表了一席讲话:“俞某少不更事,明日我面公训饬之,特设负荆筵,请公明午降临,使俞某陪客,公不可却。”胡公之安抚,暂时平息了鲍将军怒气。

  次日,俞某来礼宴局了,胡公先是严词厉句,将俞某训了一顿,“林翼用翰林大前辈面目,直言训斥”,俞某你中个举算啥呢,我还是翰林,你翘甚尾巴?骂得俞某头往胯下栽,做声不得,“俞唯唯听受”。

  胡公厉色之后,脸色转晴,更做了意外之举,“所谓不打不成相识,我三人何妨换帖,结为兄弟。”要来个桃园三结义了,俞某不肯啊,一个满腹诗书的文人,跟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结甚兄弟?“俞意犹踌躇,林翼怒视之,即命具红柬,各书姓名籍贯三代,而互易焉。胡为长,鲍次之,俞又次之。”兄弟了嘛,有甚怨可结?“如今俞某为我辈小兄弟,即有过可面训,勿相芥蒂也。”不仅俞某唯唯,鲍超也听大哥,“气遂平,不萌他志矣。”

  胡公跟鲍超关系老铁了,俞某骄慢鲍超,就是骄慢胡公,在友谊天平上,胡公应该向着鲍超。胡公不是这么处理的,部下闹矛盾,胡公不扩大矛盾,一心想着的是给矛盾双方弥缝关系。是非也分明,叫俞某给鲍超道歉,办法也精明,竟然想出结义奇招,把文人与武人关系弄成兄弟关系。

  “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乐记》云:“大乐与天地同和,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也。”国之两端,一文一武,胡公深明和字诀,处理任何矛盾,胡公首先想到的“和天下”。

  同侪之和

  彭玉麟在中兴四大名臣中,可拟为中药菊花,也不确。只能说是退隐之心为菊,进取之心为金樱子,身上长满了很多刺的。

  彭玉麟曾有“活阎王”之称,“彭公一出,江湖肃然”。他对官吏为非作歹,从来不讲客气,自己侄子犯法,也是毫不留情,大义灭亲,李鸿章有子侄胡作非为,强暴良家妇女,对不起,他是先斩后奏,把人给斩了,再来报与李鸿章,李鸿章还得皮笑肉不笑,写信感谢他。

  彭玉麟曾与杨载福,同为水师大将,同为湘籍老乡。彭是书生出身,在衡阳打樵渔猎,曾国藩几次顾茅庐,请其出山,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竟也成为海军名将。杨载福却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是一员武将,官至副将,杨自小舞枪弄棍,精于骑射,却也是时势造英雄,本当是陆军司令,转任水师大将。

  彭与杨,一个分管外江水师,一个分管内湖水师,两人曾经闹过大矛盾。时湖北告急,彭与杨各自带兵前往协防,彭玉麟打得甚是艰苦,曾向杨呼救,杨也苦战,自难分兵,彭玉麟觉得杨见死不救,还因其他种种,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反目将成仇。胡林翼听说两人不和,特别着急,拟将设饭局,来一个将将和。

  胡公知道,先不能说什么事,都是分别邀约,对杨载福说,今天没事,请您来吃个饭,杨问,什么饭啊,还有谁啊。胡公说没谁,就请你。这边又跟彭玉麟说,今天没事,哥俩一起喝个酒,彭玉麟问,什么酒啊,还有谁啊,胡公说,没谁啊,就咱兄弟。

  两人欣然赴宴,但见政敌在,一时蒙圈,走不是,不走不是,两人各坐凳子,怒目相向。胡公置酒,两人仍然不为所动,胡公怎么着?胡公突然跪了下去,“跪而请”。胡公是两人之领导,比两人要贵重,胡公对两人,不是对俞某与鲍超,对俞某可以训斥,对两员大将,训谁呢?胡公是跪,这个动作其礼多重?现在胡公竟然向两人跪了,不是打躬,不是作揖,竟然是跪请:“天下糜烂至此,实赖公等协力支撑,公等今自生隙,又何能佐治中兴之业耶。”

  这一跪,不仅是跪两人,更是跪家国,既跪又泣,“泣下沾襟”,纵是铁石心肠,也可化人心绕指柔,杨彭两人也来泪了:“吾辈负宫保矣。如再有参差,上无以对皇上,下无以对宫保。”两人急忙扶起胡公,各自举杯,向胡公敬酒,握手言和,“遂和好如初”。之后打起仗来,彼此照应,互为奥援,齐心协力,为国立功,皆成湘军名将。

  曾国藩论胡林翼曾说:“近世将材,推湖北为最多,如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都兴阿、多隆阿、李续宜、杨载福、彭玉麟、鲍超等,胡林翼均以国士相待,倾身结纳,人人皆有布衣昆弟之欢。”

  胡公和字诀,念得真诚真挚,和合官文,是和合上下;和合续氏,是和合官民;和合鲍超,是和合文武;和合彭杨,是和合同侪。胡公和合之举,不只是这几段,还有和合曾国藩与鲍超,还有和合曾国藩与左宗棠。

  人说湘军是曾国藩的,而王闿运说,“中兴之业,实基自胡”,若说曾国藩是湘军之父,那么胡林翼则是湘军之母。曾国藩自承,“润芝之才胜我十倍”,而其才显之处是,“林翼坚持之力,调和诸将之功,综核之才,皆臣所不逮。”在家国之大义下,胡林翼调和诸将,确是大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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