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四画家

  龚继先

  朱屺瞻(右)与本文作者龚继先

  在我主持《艺苑掇英》的编辑工作之后,通过这个平台结识了不少知名画家。海派画家中,我十分敬佩谢稚柳、陈佩秋、唐云、朱屺瞻、程十发等老先生,他们不仅画得好,而且人品厚道、收藏丰富、学识渊博,平日里与他们交往、向他们请教,收获很大。

  朱屺瞻先生住在巨鹿路,离我工作的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很近。当年,很多画家都住在巨鹿路,比如谢稚柳、吴青霞、高式熊,还有我们出版社的贺友直、程十发、罗盘、王仲清……

  朱老长寿,资历也深,早年间与画坛名家王一亭、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吴湖帆、贺天健、王济远、李秋君、潘玉良、庞薰琹等人都有交往,还和徐悲鸿、汪亚尘创办过画会。他非常喜欢齐白石的画和印章,曾请白石老人为他治印七十余方。

  朱老谦虚宽厚、豁达磊落,从不斤斤计较,他的口碑极好,没人说他的闲话。有一次参加笔会,朱老和唐云先生都画好了,一位女画家突然说她还没画,提笔就在朱老画的大石头旁加了块小石头。我感觉这块小石头实在是不协调,破坏了画面的整体感,纯属多此一举,其他旁观者也有同感,但朱老毫不介意,笑眯眯的,神态如初。

  因为离得近,朱老常约我去他家坐坐。他家种着很多菖蒲,绿莹莹的,小巧精致,花盆的造型尤其典雅,这里摆一盆,那里摆一盆,斗室生辉。菖蒲难养,他却侍弄得极好。

  朱老的画独具一格,笔力苍劲,拙朴大方。当旁人称赞他画得好时,他总会笑着说:“瞎塌塌,瞎塌塌!”他的收藏也很丰富,手头有不少名画,但从来不炫耀、不声张。我到上海时,他已经是上海中国画院的专业画家,在海派画坛地位很高,却一直保持低调。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计划给朱老出一本画册。记得选画时,师母把画一张张铺在地上,朱老坐在椅子上认真观看,那个场景,我到现在都记得。《朱屺瞻画册》出版后,朱老让儿子给我送来一块衣服料子和一罐麦乳精,在当时,这可是稀罕物。

  到上海后,通过朋友介绍,我认识了蒋玄佁先生。蒋先生是同济大学的美术教授,1903年出生,“文革”刚结束就过世了,知道他的人不多。

  蒋先生家的小院里铺着宋瓷残片,屋子里挂着他的老师潘天寿先生的画,可见其性格风雅,品位不俗。1928年,蒋先生入杭州国立艺术院(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前身)雕塑系学习油画和雕塑,1930年考取公费赴日留学,到东京帝国大学攻读。“九一八事变”后,他毅然回国,重入国立杭州艺专深造,当年一起学习的,还有我的老师李可染先生和孙青羊先生。

  虽然蒋先生学的雕塑和油画,但他也擅长国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为蒋先生出的画册,直到他过世两年后(1979)才问世,画册里收录了他的水彩和国画,并没有油画和雕塑,后两者,大概在“文革”时损毁了。

  蒋先生对国画很有研究,我们俩都喜欢石涛,所以特别谈得来。现在,像蒋先生这样的老先生几乎没有了,年轻画家往往求教无门,只能自己摸索。

  蒋先生尤喜楚文化。他珍藏着战国时期的绢本,脆化得很厉害,只好把它们放在大前门香烟的圆铁罐里。我有幸看过这些绢本,像炸酥的春卷一样,一碰就碎,连蒋先生自己也不敢碰。他家的宋瓷很多,书桌上、架子上甚至地板上都有。

  新中国成立前,上海的书画鉴赏家朱省斋办过《古今》杂志,后来他去了香港,在香港继续做古董商人,与张大千、吴湖帆、谭敬过从甚密,还出版了《省斋读画记》《书画随笔》《海外所见中国名画录》《画人画事》《艺苑谈往》等著作。蒋先生有朱省斋的书,我向他借书,一有空就抄录下来,这些书是香港出版的,在上海根本买不到。

  记得蒋先生送给我一只宋代天目釉剪纸花的茶盏,后来我几次搬家,找不到了,有点可惜。

  再说说老画家糜耕云先生,他是张大千先生的入室弟子。

  糜先生藏有张大千的作品,其中包括一幅张大千的自画像,谢稚柳先生补绘了松树。一次,我和糜先生说要借这幅画拍摄出版,他很大度,答应了。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经常接触珍贵书画,经验、教训都很多,出版社早就立下规矩:凡是借来的书画,务必于当日归还,不能拖沓。我们深知美术出版工作的责任和风险,所以无论是从主观上还是从客观上,一直严格按照这个规定执行。

  借这幅画拍摄的时候,糜先生近八十岁,有些忘事。平日里,由于我对老先生很尊敬,老先生喜欢与我交往,糜先生就经常一个人溜达着到我家。他住在华阳路,离我家不远。每次来,我都要送他回去,把他亲手交到家人手里才放心。

  有天晚上,我接到糜先生的电话,他说:“上次你们从我这里借去的张大千与谢稚柳合作的那幅画,什么时候还啊?我儿子要看看。”我一愣,这幅画不是当天就还回去了吗?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一亮就赶到糜先生家,和师母一起找画。很快,师母在桌下一摊故纸堆里,找到了那幅画。师母很不好意思,抱怨了糜先生几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否则如何交代呢?想想都后怕。

  尽管我长期从事美术出版工作,重心都在业务交流上,自己画画的时间并不多。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画画也一样,在干校的时候不让画,“文革”后拿起毛笔,我都快哭出来了,太久没有画过,生疏了,不知如何下笔。我真正心无旁骛地画画,是在退休之后。

  改革开放后,书画市场复苏缓慢,先富起来的人不懂行,绝大部分家庭的工资都差不多,养家糊口尚且捉襟见肘,哪儿有闲钱买书画。待人们手头的余钱多了,也知道附庸风雅时,对书画的兴趣才日渐升温,一个鲜明的标志就是各种笔会应运而生。

  笔会的主力,是我们这些年富力强的中年画家,知名画家只偶尔参加。当时沪上有“四大花旦”之说,是指曹简楼、乔木、钱行健和我,我们四个都是画花鸟画的,题材喜庆,市场喜欢,出手也快。那会儿笔会频繁,说接连不断也不为过,我有取舍,去得相对少一些,但每次去,总会给人家多画两笔。

  我参加笔会的主要目的是“以画养画”。画画费钱,尤其是宣纸,价格不菲,而且画大写意画每天要动笔,纸的消耗量极大。我买的都是好纸,但凡试过好纸后就不能降格,只能往上,不能往下。墨和颜料也不能差,我读书时随王雪涛先生、俞致贞先生学画,很早就领悟到颜料好坏的差别。其实稍微成名的画家,在纸、墨、颜料上的花费并不多,大多有人送来,有企业送来试用的,也有索画者赠送的。但金泥、朱砂、藤黄、洋红等珍稀的颜料,还是要自己买,这类颜料很小众,一般人不懂。

  其实我的花费,主要在字帖和画册上。做美术出版工作多年,只要看到中意的画册,无论是外社出版还是本社出版、价格如何,我总会买,从不犹豫。所以那些年我也画过一些应酬之作,用来负担艺术创作上的开销。

  1998年夏的一天,天气湿热,《新民晚报》组织了一场笔会,邀请了很多画家,大家随到随画。当时,我已经受聘担任上海中国画院的兼职画师,去画院办完事再赶来,到得晚一点儿,快中午十二点了。我画画的时候,已过了十二点。正画着,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的一瞬,就听到有人惊呼:“哎呀,快看看……”等我转过身来,看见沈柔坚先生已经仰坐在椅子上,大家大声叫他,他已经没有反应了。不少人都有医学常识,知道这个时候要平躺,我们赶快扯了几张宣纸铺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平。此时,他已经失禁,身体机能完全失控了。

  事发突然,很多老先生都吓呆了。乔木在我身后,他拿出一瓶麝香保心丸,说:“继先,快快快……”鉴于情况不明,谁都不敢轻易处置,当时也喂不进任何药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救护人员检查后问:“是送家里还是送医院?”徐昌酩说:“当然是送医院啊。”他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后来徐昌酩回来,告诉大家不幸的消息——沈柔坚先生走了。

  那天,沈先生画了一篓荔枝,画得蛮好,没想到成了一生的绝笔……(邢建榕、魏松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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