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粟裕
“早点赚钱，早日实现我们的人生梦”、“可以发疯，不可以认命”……在这些洗脑台词和虚假光鲜的场景下，导演顾晓刚将传销的真相呈现在大荧幕前。他说，拍摄现代版的“目连救母”的故事，是希望在现实情境里表达其中的精神和内涵。
由顾晓刚执导，吴磊、蒋勤勤、陈建斌、王佳佳领衔主演的反传销题材电影《草木人间》正在全国热映，讲述了刚毕业的大学生何目莲（吴磊饰）在发现母亲吴苔花（蒋勤勤饰）深陷传销泥潭时舍身救母的故事。据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截至4月27日，该片实时票房已达1.18亿。
《草木人间》主创人员亮相北影节开幕式。片方供图黑色衬衫、圆框眼镜，儒雅气质，正如他的电影，在平和外表下却充满力量。近日，担任北京电影节注目未来单元评委的顾晓刚接受封面新闻专访。近一小时访谈，探讨了关于“山水电影”、传销题材的拍摄历程。
《草木人间》以西湖茶山为背景，演绎了民间故事“目连救母”的情节，却跟传销诈骗有关。为何选择这样一个题材？顾晓刚说，“我希望观众可以跟随电影一起感受被‘洗脑’的过程，感受到传销的危害。”
顾晓刚获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黑泽明奖”。受访者供图凭借该片，顾晓刚在去年斩获了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黑泽明奖”，成为继侯孝贤、陈凯歌之后，第三位获此殊荣的华语导演，也是该奖项2004年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
“这份荣誉对我来说，是鼓励也是压力。好像‘殿堂级’的黑泽明导演对我说，未来会拍什么样的电影，他会很关注，所以会让我对电影有更多的虔诚和敬畏心。”顾晓刚说。
顾晓刚。受访者供图谈反传销题材
为了拍摄好这部电影
曾潜伏传销组织多日
作为国内首部反传销题材电影，《草木人间》没有将传销作为噱头，而是将更多笔墨留给了这类组织如何控制人的心智、改变人的行为和思想。
影片讲述了一个关于亲情、欲望以及社会现实的故事，展现了吴苔花被卷入传销组织的经历，反映了普通人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困境和挑战。当儿子何目莲试图唤醒执迷不悟的母亲，吴苔花的回答也揭示了传销精神控制的本质——“我就是挣不到一分钱也开心，我愿意被骗。我活了半辈子，终于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我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家人进入了传销（组织），以前觉得传销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后来才知道有可能就在身边。”谈及本片创作缘由，顾晓刚表示，传销掌握了人性的漏洞，他大量调研，去了解如何解救传销受害者心灵的资料，由此诞生了这个题材，希望能给社会一些警示和帮助。
《草木人间》剧照。片方供图记者注意到，影片表达的受骗，并非因为智识匮乏，而在于精神与情感没有得到充分满足。
顾晓刚说，吴苔花在传销组织感受到“开心快乐”，是因为她完成了在原有阶层无法转换的一个新的社会属性和社会角色的扮演，从采茶女变成“大企业”的经理。“抵抗不住这些所谓‘正确废话’之后，其实慢慢就会入心，人的价值观就会被改造。”
顾晓刚说，为了拍摄这部电影，他和同事在西部某城市的一个传销组织潜伏多日。“每天从早到晚不间断地被灌输同一套话术，对时空和真实的感知都被打乱了，精神意志与身体防线都十分脆弱。影片中“坐大巴车”“心理游戏”“上总撒钱”等桥段，也源自他和同事深入传销组织第一线的体验。
《草木人间》剧照。受访者供图回应“风格割裂”
完成作者自我表达
尝试电影更多可能
“茶，发芽！”影片第一个场景，从茶文化特有的“喊山”仪式开始。在春季的晨曦尚未破晓之际，茶农们借着星辰微光，沿着蜿蜒小道登向茶园，向着群山发出呼唤……
2019年，顾晓刚第一部故事长片《春江水暖》以“实验性”的山水画表达，展示了富春江畔的人文风貌，受到了业内的关注。时隔4年，作为第二部长片《草木人间》，选择草木作为核心意象，从美学、文本、符号等多维度，勾勒出一幅浸润草木芳香的人间画册。
“山水自然是在现有语境之下，完成与观众精神沟通桥梁的搭建。因为表达精神和信仰太形而上了，在电影中需要具体形象去深化。”顾晓刚说，电影中的“喊山”寓意着“喊醒自己”，赶走山上的蛇虫鬼怪，也就是去掉心中的“贪嗔痴”。
有观众认为山水意境与传销主题存在“风格割裂”，一半文艺，一半现实。顾晓刚表示，“山水电影”在探索中有很多义务和责任要去尝试电影更多的可能性。这个题材不仅是完成作者自我的表达，还有更多对社会价值的引导。
对于观众疑惑“传销主题在第二部分才引入”，顾晓刚解释，影片开头吴苔花采茶的生活中，姐妹“金兰”的传销就在潜移默化进行，犯罪也悄然开始，这其实就是铺垫。
关于“山水电影”，顾晓刚的来源是《富春山居图》。他说，希望“以画入影”，以一幅“长卷绘画”的特质去表现电影。此前《春江水暖》探索了一些蒙太奇手法与镜头语言，其原理并不来自电影技法本身，而是来自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时空观念。
蒋勤勤凭借《草木人间》夺得亚洲电影大奖最佳女主角。片方供图回顾片场瞬间
演员把“灵魂”交付给观众
因蒋勤勤改为“川渝方言”
今年3月，蒋勤勤凭借吴苔花一角，斩获第十七届亚洲电影大奖最佳女主角。对于蒋勤勤的表演，顾晓刚以“惊喜”来形容。
电影中有一段讨论度特别高的桥段，是何目莲将母亲举报之后，吴磊和蒋勤勤之间的对手戏。“这段戏，我们给予了演员充分的表演空间，并没有提前预设它的走向会如何，到最后的确奉献了电影中的高光时刻，非常让我们惊喜，他们把‘灵魂’交付给了观众。”
为何选择蒋勤勤出演女主角？顾晓刚表示，这是“命运的选择”。“她是一个很棒、很用功的演员，她也很喜欢这个角色。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聊了关于角色的理解。”在电影结尾，吴苔花需要完成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沐浴，相当于接受洗涤后的新生，这需要把身体交给观众。
“勤勤姐认为角色没有问题，我觉得一下子受到很大鼓励，很迅速确定了这个角色，然后根据她的语言背景，改成了川渝地带的方言。”顾晓刚说，电影需要有一个外来地区的角色进入，形成一个现实版的采茶生活空间。
谈及拍摄挑战，顾晓刚坦言，如何在一百多分钟的有限时间内，让观众与主人公一起经历被“洗脑”的心理体验，是很难的。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是很痛苦的，因为要经受心灵的摧残和对人格的侮辱污蔑，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她出色完成了。
顾晓刚接受封面新闻专访。摄影 封面新闻记者陈光旭
封面新闻对话顾晓刚
封面新闻：电影讲述传销主题，为何取名为《草木人间》，有何寓意？
顾晓刚：在我心里，草木很适合比拟人。长久以来，我想到自己的形象就是一棵长在荒田里的野草。常常想到人是多么的脆弱，面对身体的疾病、他人的背叛、工作的挫折、亲人的离别、心愿的求不得。而就是这样脆弱的人生、这样柔弱的草木，在每一次灰烬之中，总会焕发出新的生机，并且一次次重生，朝着太阳，继续坚韧不拔地生长。
借草木喻人，取了片名《草木人间》。有对生命的寄望，也有对中国文化的探索。
封面新闻：相比第一部影片《春江水暖》，拍摄《草木人间》时拥有更多的支持，你认为在导演思维上有什么变化？
顾晓刚：《春江水暖》拍了两年，大大小小进出组二十多次，我们对这套制作系统比较熟悉了。《草木人间》用了完全不一样的制作方式，朝着工业化更进一步。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合作大量职业演员。另外，资金量相比第一部增加了很多。制片人、资方的信赖，给我们这么大胆的空间，这就考验成为职业导演的可能性，我也很期待未来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
封面新闻：你认为传销最可怕的是什么？
顾晓刚：传销的核心就是摧毁人原有的人格和价值系统，并重构一个他们想要的价值系统。很多人就算从传销组织中被解救出来，也已经变成另一个人格了，一部分人很难回到原有的生活里去了。
封面新闻：吴磊饰演的何目莲有七段哭戏，用真实的力量感染了观众，如何评价他的表演？
顾晓刚：何目莲这个角色设定很复杂，既具备都市感，又具备“神性少年”的气质，吴磊本身具备了这样的天赋。我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吴磊厉害的是五岁进入这个行业到现在，经历了万千角色的体验，依然保持眼神的清澈，其实就是一种天赋，我相信未来他会奉献更多精彩的表演。
封面新闻：你拍“山水电影”的初衷是什么？风格会延续下去吗？
顾晓刚：山水，是中国文明与情感沉淀下来的哲学载体与宇宙观。构建“山水图”系列的初衷，一是希望在世界电影中探索出我们自己的电影美学，二是希望自己借电影这条道路深入中国传统文化。我还会不断探索“山水电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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