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张源源 王茸
4月26日，随着一批批学生走出绥化学院，2024年全国聋人高校招生考试正式落幕。
今年是我国全面实行聋人高考制度的第30个年头。
南京市聋人学校这一届高考生里，已有人在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放榜中找到自己的名字。
长春大学也是南京市聋人学校教师张晓华就读的学校。1992年，中国第一所聋人普通高级中学依托南京市聋人学校设立，从聋校走出来的张晓华考上长春大学，毕业后又回到母校，成为高中美术教师。
课堂，那一方吵闹却又安静的课堂
4月23日上午9时，南京市聋人学校5楼画室，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来，搬椅子、拿画板、打开工具箱……物体碰撞声此起彼伏，待大家坐定，教室一瞬间又恢复了安静。整节课里，这样的吵闹与安静不时出现，又迅速转换。
这是一节素描课。黑板上，张晓华早已写好了作画步骤：如何“起形”，怎样“铺大关系”，如何用纸巾“揉擦”出阴影……
见学生到齐，他站直身体，打起手势正式上课。借助示范画，张晓华的手不停比画，说到关键处，就用手指用力在黑板上点几下。
讲台下坐着14名学生，大家紧盯着老师的手，有人在沉思，有人拿着手中的画笔跃跃欲试，还有人好心地给同学“讲解”知识点，与普通高中的普通美术课稍有不同的是，这里仿佛一部默剧，寂静无声。
讲完知识点，进入学生作画环节。这是高中预科班，学生去年刚入学，有人从小学开始学画，技巧驾轻就熟；也有人学画时间还不到一年，笔触稚嫩。
对学生这样的情况张晓华早已司空见惯，聋生来自全国各地，教育基础参差不齐。但不管有着什么样的水平，他都尽心竭力悉心教导，静待花开。
教室里开始响起沙沙的作画声，学生们沉浸在无声世界里，专注于眼前的黑白线条和明暗光晕。一个苹果、一个花瓶、一个鸡蛋……随着或轻或重地落笔，作品在他们笔下一点点呈现。
张晓华走下讲台，仔细观察每一名学生的作品。有的作品明暗交界线不够柔和，他帮着找出光点；有的作品结构不对，他不厌其烦地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教……
在张晓华心里，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秀之处，有的孩子色彩感觉好，有的孩子能沉下心观察和素描。他骄傲于学生赵宇恒的作品达到了“高考水平”，也为学生刘彧杰十分出彩的雕漆和烙画作品“点赞”。
机会，这是一次改写人生的珍贵机会
在学校里，唯一在职的聋人老师张晓华有点“传奇”。
他小学和初中均在南京市聋人学校就读，1984年初中毕业后进入工厂。彼时，我国还没有针对聋人的高中和大学教育。
1987年，长春大学成立特殊教育学院，首开我国为残障人提供高等教育的先河，张晓华得知信息后买来高中教材，白天上班，晚上自学，终于在1989年，成为当年长春大学仅招的15名听障大学生中的一员。
回想当年的“背水一战”，张晓华还是有不少感慨。“考入大学后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知识和技能也改变了命运。”与记者交流时，他这样写道。
在长春大学，他遇上了不少名师，并在学校外聘教授的指导和与优秀同学的切磋中，个人艺术审美水平不断提升。回到南京聋人高中，他用自己被改变的人生，指导更多学生走上改写命运的路径。
对于考入南京聋人高中的学生来说，要完成一幅作品并不难，但要想在美术单招考试中获得高分，手握进入大学的“入场券”，许多技巧还需要慢慢琢磨。
每一个细节拆开讲、揉碎讲，让学生的理解再深入一些，或许在作品表达上就能再多争取一分认可。
南京市聋人学校里，从幼儿园到高中年级均有设置。从这里走出又回归的张晓华见证了自己的变化，又见证了诸多学生们的成长。他深知对聋人而言，高考是一次不能放过的、一次改写人生的珍贵机会。
彼岸，“长大后我能成为你”的理想彼岸
2015年，张晓华的学生赵莉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入天津理工大学，满分700分的试卷（美术350分，文化350分），她得了619分，其中美术成绩为321分。2022年，赵莉从重庆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研究生毕业，在竞争激烈的教师招考中脱颖而出，回到母校任教。
赵莉在校承担义务段3个年级的道德与法治教学工作，同时兼任教务室的行政教辅工作。虽然不是高中段老师，但她不时会遇见来向她请教的有些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的高中学生。
这些学生，时常让赵莉想到初入校的自己——不会手语，没有美术功底，喜欢艺术但对未来一无所知。
她还记得，恩师张晓华为了让她更好地掌握素描和色彩的基础，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从几何体到石膏像到人物头像，再到学习色彩知识和写生技法等。
刚入校时她不会手语，跟张晓华的交流完全是“笔谈”。靠着这样的沟通，他们研读了不少大师作品，在大量欣赏中慢慢领悟提升，师生一道，共同用点点滴滴的努力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积累与飞跃。
如今，走上讲台的赵莉，既把从张晓华身上学到的敬业坚守传承下来，更用自己多年求学的独特经历，让身处教室的孩子们窥见“外面的世界”。
1995年，张晓华第一次送毕业班，帮助不少学生实现了大学梦，其中有3人考上长春大学，“去读老师的母校”在学生间传为佳话。
南京聋人高中里，师生之间30多年来的陪伴琐碎而温暖，影响深远。
镇江市特教中心老师李奕颖1998年从学校毕业，恩师们的无私关爱、默默付出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烙印；苏州吴江区特殊教育学校沈丽平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平老师”，她对教育的热爱有目共睹；扬州特殊教育学校老师吴耀宇2002年考入天津理工大学，如今成为当地聋人高中教育的见证人和拓荒者，让更多聋人孩子圆梦大学……
30多年的桃李不言，却能给一个被命运扼住的群体带来众多改变。南京聋人高中的校门成了一座人生旋转门，来来往往间，懵懂少年找到方向，寒窗苦读的学生长成给后辈燃灯的老师。
师生身份转换，带来的是原本只能沉默与安静的孩子们见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汲取到学识和奋力站上人生舞台的力量。在这里，与命运抗争、渴望掌握人生的呼喊，响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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