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牌毛衣

陈睿昳

家对面的毛衣店眼看要关门了,我妈昨天又送来一袋她自己织的毛衣。丈夫和我说:是不是和你妈讲,不用织了啊,这么多来不及穿。我说,我不讲,人到老了要有个爱好。我心里对他说,你妈炒股票这爱好,我看你也没讲啥呀。

这个冬天,我妈沉迷织毛线。有时早上和我爸打电话,问我妈干吗呢?我爸幽怨地说,伊么,饭也不烧,买了两只熟菜当中饭吃,开始“上班”结绒线了呀。我妈本来爱跳舞,但自从腰椎骨折以后没法跳了,买了架电子琴,手机里装了全民K歌,在家吹拉弹唱消磨时间。日常可以出门的消遣,除了买菜以外,好像没有其他的了。去年冬天家对面开了家毛衣店,让我妈有了新去处。她先是买了羊绒毛线,从小物件开始学起,遇到不会织的地方,就去店里请教老板娘,老板娘手把手地教,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俨然成了毛衣店的常坐嘉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店里的一员呢。

我妈拥有了自己的“毛衣社交”,时不时发店里的款式给我看,让我选喜欢的样式,她来织。还领放寒假的外孙女去店里选喜欢的毛线颜色,给她织帽子围巾。后来我妈的技艺飞升,开始上难度,织背心、绒线衫、绒线裤,指哪儿打哪儿,成了全能毛线手。我女儿现在一身都是home-made,就连上学拎的餐袋都是我妈织的,再发展下去,估计要给外孙女织个铅笔盒或者书包出来了。

女儿对于外婆的爱好很捧场。有一次和好朋友出去玩,一见面就掀开羽绒外套,指着内里穿的毛衣炫耀:“这是我外婆给我织的毛衣哦!”好朋友立刻也掀开外套说:“我这件也是我外婆织的!”一副肝胆相照的样子,十分有趣。女儿和我说,她还是有点不满足,她羡慕我穿的是亲妈织的妈妈牌毛衣,而她不是,她穿的只是外婆织的毛衣,不是亲妈。我说,你想穿我织的毛衣,那要等等啦。

我这双摸键盘的手织得了毛衣吗?我很怀疑。在我像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妈也没空给我织毛衣,那个时候她下岗在即,白天东奔西走忙赚钱,晚上呼呼大睡,从不管我的功课,更别提什么织毛衣的闲情逸致了。我的外婆和奶奶从未给我织过一件毛衣,我奶奶的爱好是纳鞋底、做棉鞋,我外婆的爱好是开着助动车风风火火地走街串巷。我羡慕那些穿着家人手打毛衣的同学。那时我的毛衣都是去南京路上向阳儿童商店买的,毛衣的价格不菲,我爸大概一年也就是六一儿童节带我去“翻新”一下。我有一件在向阳儿童商店买的米老鼠图案的毛衣,样式洋气,很喜欢,穿了许多年,从小学五年级穿到初中毕业,翻翻照相簿,这件毛衣出镜率老高了。

我爸反对我妈织毛衣也有点道理,他觉得一直织毛衣很伤颈椎,久坐不动。不过可以全神贯注地投入去做一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治愈吧。人年纪大了,无事可做的时候,可能觉得自己不被社会需要了,但是看到自己织的毛衣穿在家人身上,就会觉得,果然这个世界还是需要我的,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作品——莫奈留下了《睡莲》,我妈留下了毛衣。

所以,我鼓励我妈织下去,我也很期待,我妈又织了件啥出来。这些毛衣打发了她的时间,也填补了我家衣帽间的空缺。而且对我而言,洗毛衣曾是件费功夫的事情,从前我是手洗,洗完绞干很费力气,现在洗衣机有“羊毛洗”的功能,放在洗衣袋里扔进去,设置好模式,大概30分钟,就能拿到一款被温柔对待、洗完已经半干的毛衣了,所以再多也不怕。

冬去春来,眼看毛衣店关门在即,不知道我妈的下一个爱好是啥。如果能有个毛衣教室就好了,不管冬暖夏凉,大家想织就聚在一起,喝喝茶,打打毛线,吃块芝士蛋糕。如果老了能遇上这样的教室,我也会去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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