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话》中乡土隐秘的海啸_新浪财经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明确说过，每个人都离不开乡土的联系。鬼子对乡土的情感异常深，他的瓦城犹如东北高密市一样，打上了他的烙印。他的大多数故事，都和瓦城分不开。到了刘耳这里，终于大张旗鼓地进入瓦村了。

　　《买话》这部小说，就讲述了一个人从乡土离开后又回归其中的故事。刘耳和瓦村，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人一开始拼命地想割断自己的根，但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依恋这条根。

　　瓦村这里有爱情，有友情，有亲情。

　　鬼子的故事从来不写满，留白留出那种意犹未尽。爱情也如此，虽然没写，却又像什么都写了；像是什么都写了，文字上又没有显露。刘耳和竹子的爱情，与《一根水做的绳子》里的过程与结果都不一样。后者叙述手法是热烈的，前者则是冷静的。

　　竹子那十封信如果写完，就失去其重要性了。一首一尾，这样才起到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效果，让人对中间遐想连篇。这就是鬼子的冰山，让你看到了水面以上的三分之一，一定会想到下面还有三分之二。

　　也正是那十封信，推动刘耳产生了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情感冲动，这是小说的一个高潮。这样的高潮没有过分地渲染，反而平静，平静得可怕。但平静的海面下往往暗流涌动，那是可以产生海啸的平静。于是，鬼子让刘耳埋藏了那么多年的爱情，干脆利落地就“突然泪流满面”。

　　鬼子的小说，敢写人性的自私和扭曲，同样也写人的情感的美好。就是这种矛盾，才能真实还原世界和人生的复杂多样性。人是复杂的，心里总会有其隐藏的一面，同时也总是带着光明的外饰。鬼子能把人性的矛盾举重若轻地写出来，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这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世界。

　　刘耳身上带着太多的隐秘，所以他不得不通过“买话”去获得人生的面子。刘耳的隐秘，一个一个地揭开。他试图用他的外饰——金钱去稀释和化解那些在腐蚀他的根的毒药。带着儿童的天真和狡黠的扁豆，是刘耳的忒休斯之线，带着他走出一个又一个迷宫。

　　当一个又一个的秘密揭开之后，所有秘密的起始点——那七个鸡蛋的秘密最终却没有水落石出。直到小说的结束，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全篇最大秘密对刘耳很重要，然而它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毫不影响故事的结局。这也正是鬼子小说手法的高明之处，带人入坑之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让入坑之路若有若无。

　　刘耳的所有隐秘，都是跟乡土对连上才被唤醒的。为此，他不得不让那些被唤醒的隐秘有安身之处，否则他自己就将被它们牵扯，死无葬身之地。他只能通过购买过去的时光，才能解除他的陌生人身份。茅台和土酒分别是城市和乡土的象征，乡土不会直接就接受一个城市的侵入，其中必须要有一个桥梁。水是万物之源，所以这个桥梁，最好的就是水。光棍会的会长让刘耳喝凉水，这样一个细节出乎常规思维，也正是这样超出常规的细节，才体现了鬼子对生活多形态的把控，而且还能有丰富的发挥和创造。

　　鬼子用现实的手法，讲述了乡土最纯真的一面，也讲述了人性最复杂的一面。村里的人再复杂，也没有害人之心。而刘耳再忏悔，也有其复杂的一面。有些秘密，村民不说，只是表示已经过去；而刘耳不说，更多的是过不去。

　　另一种与情感不同的高潮，则是出现在老人家的出殡仪式上。20个光头（光棍）抬着棺材，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作者也不厌其烦地写了五遍，却丝毫没有繁缛感，反而给人一种逼迫，仿佛号子越来越近，从远处一直冲到你的面前。这是一种对人的心灵和肉体冲击震撼的高潮，可以与感情无关。

　　在这样两种高潮的连续冲击下，刘耳的灵魂最深处的人性防线再也无法顽抗下去，终于被突破了。他最后给老人家当女婿的场景，有种人之将死，其勇可嘉的人类冲动本能。他心底那道人性坚固的墙壁，在乡土中那份真的冲击下，渐渐磨损，最终打开缺口。人类灵魂的天平两端分别放着善与恶，总有一种东西会在某个时刻打破这样的平衡。刘耳的天平，从城市中回到乡土里，最终抵挡不住光棍会长、扁豆和他爷爷不断添加上来的分量。

　　鬼子《买话》的另一个高峰，是在写作风格上也进入一个新的层次，展示了他在创作上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在《买话》里，小白似乎有一种灵性，如果那几个鸡蛋空壳生出了什么，如果刘耳的小白在刘耳对其表述衷肠的时候回答了他，那么《买话》就可以由社会现实主义完美地转化为魔幻现实主义。这是一种矛盾统一的状态，解决了矛盾就是现实主义，矛盾尖锐而不可调解的时候则可以化为魔幻现实主义。

　　鬼子作品的结尾，说是光明也好，说是遗憾也罢，他把院子清除得“空空荡荡的”。他没有把刘耳人生这辆车的最终状态写出来，只是让读者看到两道刹车痕，至于车子最终是停住了还是翻车了，大家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想象。

　　刘宏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