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身堵原料，华南理工教授庆幸有3年下车间经历

转自：中国科学报

文 ｜ 汪晓军（华南理工大学环境与能源学院教授）

日前，因为被咨询废水问题，我回了一趟广州宝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州宝洁）的工厂。30多年前，我是广州宝洁表面活性剂原料厂一名员工。如今这家原料厂将于今年4月拆除，原因是该装置生产能力为每小时1吨，而同类型国产装置生产能力为每小时至少5吨。购买表面活性剂原料比自己生产还便宜，让广州宝洁作出拆除的决定。

往事历历在目，心中万般不舍。

1990年夏天，我来到广州黄埔经济开发区仍在建设中的广州宝洁，在工厂现场接受环保问题的咨询。当时，广州宝洁的外方经理和我用英文讨论了一些水处理的化学原理后，立即问我愿不愿意来宝洁工作，并开出了一个天价工资。这让当时生活窘迫的我难以拒绝，很快就决定到广州宝洁工作。

第一年，我隶属于公司工程部，主要负责新建生产系统的安装、调试、运行和保障。刚开始的工作从简单到复杂，最先安装调试过日本进口的全自动高速卷闸门、英国的香波自动罐装机，以及通用工程系统的美国去离子水生产装置。

第二年，我就与美国表面活性剂生产系统设备供应商CHEMTHON的工程师一起工作，全力以赴安装和调试广州宝洁一座真正的化工厂——表面活性剂原料生产厂。

为什么称这是一座真正的化工厂？因为该原料厂集中了化工厂的许多操作单元。

首先，它的工艺原理是硫磺熔化成为液体硫磺，通过精确计量进入燃硫炉燃烧生成二氧化硫，再通过转化塔在五氧化二钒的催化下将二氧化硫转化为三氧化硫。

三氧化硫与精确计量的脂肪醇或脂肪醇醚在当年价格极其昂贵的反应器（价值50万美元）中反应，生成有机磺酸，再通过氨水或氢氧化钠中和，得到用于香波、牙膏、沐浴液等日化产品的表面活性剂。

其次，该化工厂是一家涉及各种危险化学品的工厂，包括浓硫酸、发烟硫酸、氨水、氢氧化钠、硫磺、脂肪醇、脂肪醇醚等强酸、强碱、易燃危险品，以及二氧化硫、三氧化硫、氨气等有毒气体。尽管这座原料厂存在潜在的安全风险，但当年这些表面活性剂原料如果自己不生产，就只能从国外进口，所以这个项目不到一年就成为宝洁在中国投资回报率最高的项目之一。

在那期间，我参加了所有安全培训，一些安全理念至今仍牢牢记在心中。如今我经常讲这样一句话：“安全问题防不胜防，碰到的、看到的、知道的安全事故越多，就会对安全问题越敬畏。”

当年，我在与供应商的工程师讨论中，一方面了解了系统设计原理，另一方面也感悟到系统设计的精妙。我掌握了如何实现流量、温度、压力、液位等的自控，了解到变频器的妙用，领悟到仪表与自控对于化工生产过程及水处理过程的重要性。后来我重新回到高校教书，专门给高年级本科生开设了《环境工程仪表与自动化》这门专业课。

在表面活性剂原料生产厂投产运行稳定后，我于1993年9月重新回到高校攻读博士学位，结束了全日制在广州宝洁工作的历史。

这3年时间里，我曾28小时不睡觉工作在生产第一线，也曾勇敢地用身体堵住喷涌而出的脂肪醇原料，保住了广州宝洁200万元的财产。我留下了难忘的青春记忆，也学到了工程化应用的各种知识。

另外，我意识到公司要发展好，市场与技术缺一不可，更多时候，市场比技术更重要。

我拿到博士学位工作之后仍从事精细化工研究，但进展缓慢，于是我回到了更熟悉的水处理研究领域。

直到2005年国家环保提标改造后，废水中有机物化学需氧量（COD）的排放标准更严。要想达到更严格的排放标准，就必须解决难以生物降解的COD问题。

如何经济有效地脱除难以生物降解的COD？我想到了化学氧化与曝气生物滤池结合的处理方法。化学氧化除了直接脱除部分难以生物降解的COD外，还能将部分不可生物降解的COD转化为可生物降解的有机物，再对低浓度有机物通过高效的曝气生物滤池脱除。该方法于2005年申请国家发明专利，并于2010年获得全国发明展览会金奖。

从2005年到2015年，我利用化学氧化-曝气生物滤池水处理工艺发明专利开展各种废水处理研究，并进行了大量工程化应用。目前臭氧氧化-曝气生物滤池水处理工艺，已成为不少工业园废水处理厂提标改造深度处理优先选择的工艺之一。

但随着时间推移，原来开发的工艺创新程度越来越低，而且科学研究创新要求必须寻找新的研究方向。

2016年，我偶然发现了氨氮的稳定亚硝化，从而将研究方向转为低碳节能的生物脱氮技术厌氧氨氧化研究。该技术不仅可以大幅降低废水脱氮处理成本，还可以减少水处理脱氮过程的二氧化碳排放，不仅具有经济意义，还具有社会价值。

课题组转变研究方向的第二年，我们就开展了现场中试，第三年就拿到了真正的工程项目。到目前为止，我们已做了10个厌氧氨氧化工程项目。

我们团队与广东溢达纺织公司的合作历史较长。公司研发部主管曾说，之前公司向不少高校支付研发经费开发新技术，但真正能应用的很少，我们团队开发的臭氧-曝气生物滤池与厌氧氨氧化工艺，在公司得到了大规模工程化应用。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我深知，这一切都源自在广州宝洁3年沉入车间的锻炼，全面增强了我成果转化的实际应用能力。

如今，重回原料厂，我在同一棵松树下留影纪念，当年的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

《中国科学报》 (2023-03-20 第4版 转移转化 原标题为《三年车间工作练就多年转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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