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记忆中的黄篾匠_新浪财经

转自：人民武警

从部队回乡探亲，偶能看到年岁已高、饱经风霜的老人，用扁担串着几副竹篮在街头走过。此时，我便想起我们乡下的那个黄篾匠。篾匠，这个记忆里久违的称谓，也便再次搅动我的思绪。

旧时衣食住行的每道“程序”中，几乎都有篾匠的影子：箩筐、簸箕、筛子、斗笠、篾枕、竹席、竹床……不管是哪家，生活都离不开篾匠。对土地的珍视和热爱，使得那时的人们对置办这类物件相当重视。因此，人缘好、手艺精的木匠、篾匠等手艺人很受村民青睐。有时邻里为请一个口碑好、技术硬的师傅而争来抢去，黄篾匠便是其中一位。

可以说，在当时我们那个小乡，无人不知黄篾匠的大名，以致把他的真实名字都给忽略了。对于我们这帮孩童,也最乐意家中能迎来这样一位一住好几天的客人。这不仅因为桌上的伙食可以大大改善，还因为那清气扑鼻的竹香、噼啪脆响的剖竹声，以及篾匠师傅翻花般的表演，都给我们带来不少快乐。

我很喜欢这位个头虽高，但身材精瘦、鹤发童颜的黄篾匠，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就是满头白发，但并不显老。他在忙碌时，我便凑到一旁，好奇地看他将一根根壮硕的竹子一刀从头劈到尾，那激烈的脆响像连环炮仗，听着让人兴奋。也搞不明白，瘦伶伶的他，咋有这样一把子力气，期间不歇不喘不拖拉，一气呵成。接着，再将一分为二的长竹继续劈开、截短，把青皮刮去，削细，剔成片，像母亲娴熟地剖一条鱼。我目不转睛地瞅着黄篾匠灵巧的双手，像过年村头舞台上唱戏的千金小姐甩出的长袖，得心应手地编织出一件件玲珑秀气、光洁扎实的家居用品。就凭这，我对黄篾匠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黄篾匠乐意逗小孩。身下支一小凳，腿上搭一条黝黑油亮的牛皮围裙，两手翻飞，扬起眉、咧开嘴，与我不住地说笑。我总是担心，那锋利的刀刃会不会一不小心削破指头，或者从嘴里连扯带拽的竹片会不会带出猩红的血液。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心里既庆幸着，又有点看不成热闹心有不甘的小心思。看他干活的那会儿，他会问我学习成绩怎么样，试探我爸妈疼我还是疼哥哥姐姐。有时，嫌我乱跑乱动影响他干活，他也会嘴一撇，剑眉一竖，吼几句，吓唬一下。

黄篾匠也有让我讨厌的时候，那便是对待手下的小徒弟实在够狠。开饭了，小徒弟收拾停当，木桩似的立在饭桌一侧。可慢腾腾的黄篾匠就是不急，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掸去身上的竹绒，左一下，右一下，打打胸口，又拍拍屁股，再洗洗手，用干毛巾擦了又擦。待他坐定拿起筷子，小徒弟才默不作声地坐到下席，埋着头垂着眼嚼起干饭来，极少夹菜吃。黄篾匠饭量不大，这可苦了年轻的小徒弟,因为他必须在师父抹嘴之前就得将碗筷放下。他一定经常这样饿肚子吧？想到自己的狼吞虎咽，我在心里为小徒弟愤愤不平起来。最让人看不惯的是小徒弟出错的时候。别看黄篾匠低着头干活时一副极专注的样子，可把周围的一切都盯得清清楚楚。当他一抬头、眼神笔直、手中停止动作，那说明小徒弟有失误了。不是嫌小家伙动作慢了，就是指责把竹片削短了或剖厚了。有时，猛一声大喝，连一旁的我都吓一跳，小心脏半天才恢复平静。此时的小徒弟依然不吭一声，继续深埋着头按师父的旨意去操作、去改过。

小徒弟太可怜了，在为他抱不平的同时,我在心里想，篾匠真没干头，当徒弟太受罪了。而此时，一旁的爷爷往往就会见缝插针地教导起我来：“还是好好念书吧，不用心，以后当徒弟就跟他一个样。”平常喜欢和爷爷没大没小的我，这一刻也无话可说，离黄篾匠远远的，似乎他真会把我一把拉过去，当他的出气包。

离开家乡后，篾匠们见得渐渐少了。有时还挺想念那个慈眉善目对徒弟却又严厉无比的黄篾匠，当然更没见过他手下那个低眉顺眼、不吭一声的小徒弟，是不是继承了师父的衣钵，被请来请去，得意洋洋地吃喝在村巷农户之间。

我常常想，都说严师出高徒，那个小徒弟现在出师了吗？是受不了黄篾匠的“虐待”撂挑子了，还是真的天性愚钝，未能成器呢？慢慢地，再看看身边那些已经发霉、发黑、破损，或弃之不用的簸箕、凉床、箩筐等，才明白人们已心如止水地抛弃它们了。如今,在农村,再也碰不到请篾匠做活的事了。他们都老去了吧，儿孙们抑或都改行了吧，没有了继承，黄篾匠便成了永远的黄篾匠，这传统手艺就此失传，如我这般喜欢念旧的人，也只能在乡间或街头的偶遇里，作一些无关痛痒的回首了。

作者：桑俊武

图片素材来源于：百度图片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