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塑”的胶片文化

被“重塑”的胶片文化
2021年08月20日 17:20 中国青年报

一款胶片模拟应用中“135 LUNE 月光机”滤镜的拍摄界面。该滤镜模拟富士大名鼎鼎的Natura S相机,试图还原富士Natura 1600 “月光卷”的成像效果。近年来,一系列专门模拟胶片效果的应用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大手机应用市场上兴起。

实习生 李铁林/文

2019年,著名的即时成像胶片相机品牌宝丽来(Polaroid)推出了一款名为Polaroid Lab的手机照片打印机,通过扫描智能手机屏幕上的数码图像并将其打印在胶片相纸上,使其拥有复古胶片感的颜色和质地。看似“多此一举”的功能却有不少爱好者为之买单。

在数码时代再现胶片的“色彩”,似乎成为近年来互联网流行审美的风口。随着一系列专门模拟胶片效果的应用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大手机应用市场上兴起,曾一度被贴上“小众”标签的胶片摄影,正在以前人不曾想象的方式进入现代审美的大众视野。

作为一种传统的影像媒介,胶片以及附着于其上的胶片文化,似乎正迎来它的第二春。

PolaroidLab的手机照片打印机

2020年12月,南京一个复古相机市集上聚集了许多年轻人。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大屋顶”

回归大众:作为流行审美的胶片

1969年,数码摄影的核心元件——电荷耦合元件(CCD)在机缘巧合中于贝尔实验室问世,在此之前,人们想要记录影像,便要依赖于胶片媒介。相较于“所见即所得”的数码摄影,胶片摄影是个慢功夫的麻烦事——胶片成像是典型的化学过程:在胶片上涂覆有感光的银盐,被曝光时会发生反应,经过显影便成为了可见的影像。拍摄时稍有操作不当就会使照片毁于一旦,胶片的冲洗也需要交由专业人士完成。

技术的进步敲响了数码摄影的晨钟,也预示着胶片摄影在大众领域中的式微。在随后的半个多世纪里,更为廉价、快捷、易用的数码摄影日渐走入并统治大众市场,购买胶卷、拍摄胶片、冲洗照片……这些过去人们所习以为常的事情,一并化作了记忆里的“时代的眼泪”。

1974年,电荷耦合元件(CCD)的发明者维拉德·博伊尔(左)和乔治·E·史密斯。图片来源:nytimes.com

不过,在近年来的互联网上,“胶片”却成为了风靡一时的审美风格关键词。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各类胶片色摄影后期调色教程层出不穷。当流行审美遇见互联网产业,胶片模拟滤镜应用的“风口”便也悄然而至。2018年以来,一大批主打“真实胶片”“质感”“复古”的手机应用软件先后上市,在各大手机应用市场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下载量和用户口碑。

这些应用的核心特点是“还原”。它们不仅模拟胶片照片的色彩和质感,也试图利用拟物化的UI设计和交互设计,模拟胶片老相机的使用体验。

一款胶片模拟应用的拍摄界面。快门按钮、胶片窗、取景窗等老式胶片相机的元素被一一复原。

在一款胶片模拟应用中使用KDchrome64滤镜拍摄的照片,照片四周会自动生成反转片标志性的幻灯片夹。

2009年,玛格南摄影师Steve McCurry使用停产后的最后一卷Kodachrome胶卷拍摄的美国演员罗伯特·德尼罗。图片来源:vanityfair.com

柯达公司著名的反转片柯达克罗姆(kodachrome)曾经风靡于世界各大图片社和杂志,但早在2009年6月便宣告停产。在一款胶片模拟的手机应用中,就有复刻自这款经典胶片的同名滤镜。使用该滤镜生成的照片,不仅拥有厚重的“胶片色彩”,还拥有一个特殊的“相框”——反转片标志性的幻灯片夹。

除了对特定胶片的模拟外,它还在相机外框、复古的取景框、胶卷的暗盒图案、更换胶卷的动画等诸多细节上还原老相机的感觉。即使大多数胶片复刻滤镜需要用户付费购买,这款胶片模拟应用的下载量仍然在竞争激烈的摄影类应用榜单上位居前列。

两种声音:遇见胶片的年轻人

对于一些使用胶片相机拍照的摄影爱好者而言,被流行审美所追逐的胶片色,与真正的胶片摄影还存在不小的距离。

嘉熙是来自上海的一名UI设计师,同时也是一名胶片摄影视频的创作者,2019年以来,通过分享胶片旅拍作品,他在互联网视频平台上已经收获了近3万名粉丝。在他看来,流行审美中的胶片色与真实的胶片并不一致,而只是为了迎合人们对“复古”“怀旧”的偏好。

大学生雨哲是许多胶片模拟应用的长期会员,但他也承认,自己恐怕不会再续费了。很多app的胶片模拟效果过于刻板,真正用过胶片相机拍照后再来看这些照片,才发现它们模拟的风格“太过头了”,“以至于有点审美疲劳。”

视频博主“饭的KAI”将柯达Gold 200胶片拍摄的图片与各大胶片模拟app的效果相对比。视频来源:视频截图

但在另一方面,“胶片风”的后期调色与胶片模拟滤镜,确实成为不少年轻人走向胶片摄影的桥梁。

据影像媒体PetaPixel报道,2017年,老牌胶卷生产商伊尔福(Ilford)宣布,在过去的3年内,几乎每年的胶片销量增长都超过了5%,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了拍摄胶片的行列。另据伊尔福2014年的一项调查数据,受访用户中超过30%年龄在35岁以下,其中60%的用户在近5年来才开始接触胶片,而受访者中的84%表示他们是在书本和互联网的帮助下自学成才的。

2018年,中国人民大学的学生方木开始用胶片相机拍照,此前,他曾是一款胶片模拟应用的忠实用户。对他而言,尽管滤镜的色彩“失真过度”,但通过滤镜喜欢上胶片色,是他真正接触胶片拍摄的重要原因。“从另一个侧面看,以胶片为名的流行审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多的普通人或许会重新认识到胶片的魅力,愿意去拍摄真实的胶片。”嘉熙说。

在一部分胶片爱好者看来,单纯地拍摄与记录并非年轻人青睐胶片唯一的理由。大四学生子萱认为,就学生群体而言,对胶片色彩的美学期待是一个基础性的原因,但另一大重要的动机是“品味表演”——胶片可以扮演一份身份标签,塑造出年轻人文艺、个性化自我身份认同。同为大学生的雨哲表示,猎奇的心理与资本的炒作,也是诱发年轻人兴趣的重要原因。另一位胶片爱好者陆悦觉得,除了对自我身份的标榜,胶片摄影也可以构成年轻人之间的“社交资源”。

2019年10月,北京前门pageone书店,阅读的孩子们。雨哲/摄

雨哲用他经常使用的一款胶片相机自拍。

以旧为新:被重塑的胶片媒介

年轻人的热情涌入,使得胶片摄影似乎重新获得了谈论机遇与未来的资格。2017年,柯达公司宣布复产早已停产的经典正片Ektachrome E100。据PetaPixel报道,柯达官方称:“重新推出这项产品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喜爱模拟胶片摄影的效果,近年来胶片市场的回暖让我们看到了传统摄影方式的新机遇。”

对“胶片复兴”的热情与希冀,同样涌动于民间。2019年11月,豆瓣举办了“我的银盐时代”胶片摄影大赛,获得了超过2800万的浏览量。知乎上,一条题为“胶片摄影如何入门?”的问答浏览量已超过50万次。在芬兰,有一个名为Camera Rescue的相机拯救项目,到2021年5月为止修复了10万台胶片相机,为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也能体验胶片摄影。

2017年,柯达公司宣布复产早已停产的经典正片Ektachrome E100。图片来源:nphoto.net

对胶片而言,复兴是一个可预见的未来,还是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时效是现在互联网时代下大家最追求的。有电梯还走楼梯么?不会的,只有健身房会有爬楼机。”嘉熙觉得,胶片摄影就像是健身房里的爬楼机,它不再是“前数码时代”记录影像所必须的工具,而是成为了一种被有选择使用的文化符号。

而谈到更广义的胶片流行审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任悦则认为,今天所流行的胶片文化与胶片审美,只是借用了胶片的符号,“消费文化的语境会更多一些”,胶片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是资本逻辑和商业逻辑对日常审美和日常生活的渗入,是文化工业所批量制造的“产品”——“就如同不同口味的汽水”。

电影《一秒钟》截图。该影片以记录在胶片上的一秒钟影像为线索展开。图片来源:豆瓣

2020年,在张艺谋执导的电影《一秒钟》里,张译扮演的逃犯张九声在西北的风沙中苦苦追寻记录了女儿影像的两格电影胶片,而它们最终消失在了茫茫沙漠里。伴随着影像的消逝,悲剧的残忍表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于数字影像,胶片摄影从拍摄到成像都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长期以来,人们把物质的胶片看作时光的凝固、记忆的承载,弥散着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但今日我们所讨论的“胶片热”,仅仅是又一次的复古与怀旧吗?

对于这一问题,几位媒介学者的观点或许具有启发意义。

长期关注新媒介的学者杰·博尔特(Jay Bolter)和理查德·格鲁辛(Richard Grusin)曾在《再中介化:理解新媒介》一书中提出,媒介的发展历程中不存在新与旧的天然鸿沟,旧技术一边向新技术演变、一边又在新的技术环境中重申自身的地位。著名传播学者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也曾谈到:“新媒介通常不会消灭旧媒介,它们只是将旧媒介推到它们具有相对优势的领域。”

在新兴媒介所主导的时代,诸如胶片等旧媒介们的存续,往往依赖于它们在日常生活和社会结构中全新的功能。青年摄影爱好者和摄影师们也许不会像老一辈的摄影师那样去理解和使用胶片,无论是作为品味的表演、社交资源还是一种消费文化,胶片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都具有了不同以往的功能。

就如同当代摄影师田原在《Vision》杂志的一本小册子中所写到的:“数码,意味着另一种摄影,而不是摄影的另一种。”数字时代的胶片文化,或许有着更多复杂的成因和导向,而胶片的未来,也许仍在徘徊之中。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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