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涛:赶集去!

田小涛:赶集去!
2024年03月23日 20:24 塞上关注

随着城镇化的推进,“赶集”这个词对当今孩子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但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代,赶集是大家买卖交易、走亲访友、说媒结亲、休闲放松的好时间,对生于七十年代的我来说,每次赶集无疑是一次难得的旅行了。每当镇上逢集,一大早,附近村里的乡亲们就出发了。官道、小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担筐的、挑担的、赶车的、骑驴的,浩浩荡荡,大家穿戴一新,俨然去参加最盛大的聚会似的。

当年最奢侈的交通工具也就是自行车,但拥有自行车的人家少之又少,这不,二叔家的三小子刚订了媳妇,小媳妇长得俊俊俏俏的,不要彩礼,只要一辆自行车,左邻右舍倾囊相助,凑足了钱买了一辆飞鸽自行车。赶集的日子到了,这小子骑着车神采飞扬地载着新媳妇扯布做新衣,新媳妇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害羞的脸像蒙了块红布似的,自行车铃铃地飞驰过去,小娃娃们在后面大声起着哄......大部分人是步行的:高家大爷背上的粪篓里背着刚满月的几只圆滚滚的小猪仔,卖了添点钱买一头奶羊给没奶的孙子加营养;李家大妈臂弯里的篮子里提的是新鲜鸡蛋,卖了换点油盐;张家大爷褡裢里揣着上好的烤烟,卖了攒钱给幺儿打柜子订媳妇;王家大嫂蒸了一锅白面馒头,换点钱给生病的老妈妈抓药;赵家十几岁的大小子背着挖了一个暑假的药材,卖钱交学费买书本......盛夏时节,地里的西瓜成熟了,瓜农的牛车上满载着新鲜碧绿的大西瓜,车子的最上边往往放着打开的半个黑红瓤的瓜,馋的小娃娃们跟着车子咽唾沫。金秋时节,驴背上的柠条篓子里盛满了紫红色的红薯,圆润光滑,个头匀称,伴着驴子“嗒嗒”的脚步声,卖红薯的后生嘴里嚼着脆爽爽的红薯,乳白的汁水沾在下巴上,边吧叽嘴巴边冲着乡亲们做鬼脸逗乐子,惹得姑娘们一阵白眼:哼,就你能。依着时令,农人担子里的是时鲜蔬菜、瓜桃梨枣,扁担吱悠吱悠,衬着晶莹的汗珠子,在人们的肩膀上跳着欢快的舞蹈......

腊月的集市是一年中最丰富的农产品展览会:红柳笼子里的芦花大公鸡隔着柳条缝隙张望着外面的世界,眼神木然,全然不知道自己马上会成为人们的腹中美味。几根木棍搭成的架子上,闪着亮光的铁钩子穿过白生生的猪肉,厚厚的肥膘引得一大片啧啧声;旁边的地上还凌乱地摊着猪头猪蹄猪下水,农人们咂吧着嘴看看过过眼瘾,只有穿着体面的有钱人才会任性地想买多少买多少。一排排帆布口袋里的是各色五谷杂粮:刚碾的新鲜黄米,在卖主的旱烟锅里飘出的蓝色烟雾里氤氲出迷人的金光,让人们仿佛看到香喷喷的黄馍馍,软溜溜的油糕,喷香的米酒。个大粒圆的红豆、豇豆、芸豆、红枣,在农人黧黑的双手中变得温柔起来,秤钩起起落落,婶子大娘的包鼓起来,也许明天的餐桌上就有红枣豇豆馅包子,或者是芸豆糕,蘸上红糖,多少娃娃香得放不下碗......那边的人堆里声音嘈杂,原来是卖豆芽的大姐在吆喝自己的豆芽豆饱芽壮,红色围巾包裹的脸冻得通红,却挡不住她热辣辣的招呼声;卖豆腐的大哥性格木讷,但卤水豆腐的香味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生意照样火爆。新漏的粉条晶亮亮的,原来是冰碴包裹,沉甸甸的冰膜增加了粉条的重量,自然是老百姓最不愿意的,但年夜饭“黄米饭猪肉撬板粉”怎么能少了粉条呢,左抖抖右敲敲买几斤让孩子们解解馋......糖果摊前顾客盈门,再没钱也给孩子称上半斤,为来年日子更加红火打个好彩头......

除了农产品,集市上也少不了各色年货:胖娃娃年画挂在墙上,不时也来几张电影明星的照点缀;写对联的红纸,剪窗花的彩纸;炒好的瓜子花生;炖肉的大料;鞭炮香炉糊窗纸......最不惹眼的角落也是交易市场:收鸡毛猪鬃、破麻烂鞋、果仁草籽、羊麻肠鸡胗子,这里的生意比较冷门,但也是买卖双方走向幸福生活的阳光大道......镇子离我们村十多里地,是十里八村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在一个山村孩子的眼里,镇子里有国营商店(当时叫供销社)、中学、医院、食品站、派出所、镇政府,食堂、粮市、牲口市、小吃摊,真是应有尽有,俨然是一个很高级的“大地方”。每当逢集,看到乡亲们倾巢出动,我的心就痒痒了,可母亲不让去,她的理由很多:赶集来回走那么远的路,体力吃不消;家里弟弟妹妹没人看,我得帮她看;夏天热、冬天冷,出去是受罪,总之,就是不让去。越不让去,我越想去,苦苦央求很长时间才会让去一次。约上好友,兜里揣上几张毛票,一路上东张西望,蹦蹦跳跳,仿佛出笼的小鸟,开心极了。

远远地看到镇子了,我们的心也激动起来,灰蓬蓬的建筑和人欢马叫的气氛吸引着我们。终于到了,耳朵里充斥着卖剪子、刀子、老鼠药的吆喝声,耍猴卖艺的锣鼓声,钉秤补碗修盆的丁当声,长时间没见面的老拜识们夸张的寒暄声,狗吠鸡鸣牛叫声,自行车、拖拉机的铃铃、隆隆声,各种叫卖声,人声鼎沸的场面真让人振奋。最吸引眼球的还是柏油马路上偶尔驶过的一辆汽车,蓝色的东风大卡车载满货物,神气活现地驶过街头,留下一阵好闻的汽油味,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使劲地吸着鼻子,渴望让这种美好的味道多留一会儿。有时候也能看到一辆军绿色的解放大卡车,现在想想可能是军车吧,绿色帆布篷下是站得笔直的解放军官兵,向大家招手示意,看着英武的军人,半大小子们的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最幸运的是能看到一辆小轿车,这种车被老乡们亲切地称为小卧车,因外形长得像蛤蟆,后来又被大家冠以“扁蛤蟆”的雅号,据大人说这种车只有当官的、有地位的人才能坐,更是让我们垂涎三尺啊,有时心中也会怯怯地意想天开一番......

政府、医院等单位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没有多少吸引力。我最爱去的当然是花花绿绿的百货商店了。不消说买自己早就心仪的喇叭裤、红色灯芯绒塑料底鞋,就是看看这里的繁华,也是一种莫大的满足。当时,最高级的商店就是供销社了,迈过高高的木门槛,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让人振奋的各种新货物的味道,这种味道厚重绵长,让人不由深呼吸,想把它收入喉管,吸入肺里。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各色花布、碗碟、油盐、点灯的煤油柜台前围满了婆姨女子,大家叽叽喳喳,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物。而烟酒、糖果柜台前往往人稀疏,那个年代人们哪有闲钱买这些奢侈品呢?农药、化肥柜台前则站满了男人们,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化肥带来的好收成。而我们小女孩子,往往喜欢头上戴丝带、发卡,带小装饰的塑料凉鞋,有香味的橡皮,印着白雪公主图案的铁皮文具盒,拿出被汗渍浸湿的毛票换来心仪的东西,高兴的心情难以形容。有一次赶集时我倾尽所有花了一元二角(当时可是大价钱)买了一只发卡,硬塑料材质,通体透亮的桔黄色,上面有不规则的亮点,好看极了,我戴上它,不知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刚刚戴了两天,就被我掰断了,那份沮丧和心疼现在想起还不是滋味。这样说来,童年的那份对赶集的执着或许就是对一件心仪东西的怀念和向往吧!

灰蓝色的柜台里边坐着面部呆板的女售货员,懒洋洋地听着老乡们的需求,慢腾腾地去货架取货,如果大家没有听清多问几句,她准会柳眉倒竖,让大家望而生畏。而一边的男售货员,性情随和,一边热情地帮老乡们取货,一边拉着算盘珠子,熟练地收钱找零,这也许就是老乡们眼中的好干部吧。对于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大家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平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拿着工资,逢集时忙点,平时就是坐着打瞌睡。工作时间久了,大家也熟悉了,专挑好打交道的去买东西,对那个厉害的女售货员,现在想起还心存芥蒂。走出供销社,还有一条弯曲的小街,街道避过国道,依着河道走势,自成一体。这里是个体户的天地,针头线脑、小孩玩具、家具农具,应有尽有,卖主们搭一个简易小棚子,盖上一块白布就成了一个临时货摊,身穿制服的管理人员会过来收取五分一角的管理费用。当年的农村人大多观念保守,就守着几亩田地耕作,有脑子活泛的人推着平板车干起了个体户。我们邻村的一位大叔,一双儿女不喜读书,早早就在他的带领下开始辗转于各个集市百货。他的女儿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女孩,刚开始跟他爸卖货时一脸稚气,羞答答地,后来,我亲眼看见她变成丰满的大姑娘,他们载货的工具也由平板换成自行车,最后换成机动三轮车。他们一家人是我们赶集路上的一道风景,多年过去,也不知道那女孩怎样了,想起来蛮怀念她的。

我在供销社也就是花一两块钱买一两件东西,但我爱看这里上演的人间烟火。是啊,一张张脸上写满对贫穷生活的抗争,一双双手里握着的又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书写出让人感动的情愫,这种情愫带动人类生生不息,走出荒蛮,走向文明。等看够了,我才想起自己赶集的正事,得帮母亲买生活必品,有时是打两斤清油,有时是称几两调料,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带的钱再少也要匀出几角给弟妹一人买一个油饼。买好东西,日头已经偏西,也该打道回府了。回去的道上,中年男女行色匆匆,也许惦记家里的小孩、牲口;卖东西的轻装上阵,来时的丁丁蛋蛋换成钞票,心情好了,脚步也更轻快了;有采购任务的满载而归,连说话也愈加底气十足了;就连辛苦一天的老牛也一改往日的沉稳,放开步子全速前进,渴望回圈吃口精料养养神。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大半天的兴奋耗掉了体力,回去时腿软绵绵的,走一会歇一会,全然没有了来时的兴头。等到天已麻黑,终于看见家里的灯光,刚到坡底,弟妹突然窜出来,几个人亲切的扭成一团,看到他们大口咬着油饼,瞬间来了精神,又开始企盼下次赶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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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田小涛,女,1975年生于陕西省绥德县,现供职于陕西省榆林市教研室,陕西省教学能手、学科带头人,榆林市有突出贡献专家,《榆林教育》编辑,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撰写的数十篇散文、随笔、教学论文在《中国教师报》《语言文字报》《小学语文》《小学教学设计》《教师报》《榆林日报》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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