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等大公司还在为大模型商业化路径摸索,温州商人们已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闫俊文
编辑|姚赟
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精明的温州老板,正采用一种激进的方式改造自己的事业。
9月底,温州企业的领头羊正泰集团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招聘的岗位就是大模型负责人,薪酬为70000~95000元/月,工作内容中写着:领导大模型的训练和优化,建设数据库等,工作地点在上海。
无独有偶,温州另一家名为红蜻蜓的消费企业,成立了一家名为惠利玛的产业互联网公司,并创建了鞋革行业大模型。其创始人钱金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在惠利玛的平台上 ,对接了1万多名设计师、400多家企业,撮合鞋类交易近20亿元。
温州乐清,一家名叫万控智造的A股上市公司,2022年成立了一家名叫万榕信息的子公司,试图以此探索出电气柜行业的产业互联网之路,同时它也推出了自己的大模型。2023年,这家公司的营收为22.92亿元,利润为1.75亿元,截至发稿,市值为50亿元。
温州老板对大模型的热情,一点不比上海和杭州的大公司、独角兽逊色。如同20世纪八九十年代,温州农民下地栽秧,从田里上来哪怕还带着泥土就能直接做生意,从纽扣、兔毛等小生意做起,不起眼但可能有效——看准算透,不等不靠,直接不犹豫,这是温州人公认的特点。
百度、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等大公司还在为大模型商业化路径摸索,温州商人们已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
近期,《中国企业家》来到温州万控智造,就温州传统制造业做大模型一事进行走访。据了解,万控智造创立于1991年,主要业务是做一体化的电气机柜。温州,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先行区、中国民营经济的重要发祥地。“鸡毛换糖”的故事,一度成为温州精神的代表,而在经历了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等多轮发展后,温州的民营企业又在经历新的转型。它们以产业互联网和大模型为抓手,并呈现出以下特点:
第一,平台化。这时候,温州的一些企业自觉退出一些业务领域,让利上下游,从串行生产变成并行生产,从传统的拿订单、卖产品、做服务变成平台型组织;
第二,立足需求,不盲从。工厂的自动化、信息化到智能化是不同的生意逻辑,前者是强化竞争,智能化则是“先利他后利己”,中国最毛细末端的工厂开始探索适用自己的方式来嫁接大模型、具身智能等浪潮,不拒绝,但也不盲从;
第三,人才与开放度。这一时期,它们广泛搜罗人才,包括与互联网大公司展开合作,宗族、家族、家庭色彩减弱。
工厂“平台化”
“平台”一词,多用于互联网企业,它们一头对着C端用户,一头对着内容(商品)供给商,但在温州,平台却频繁出现在当地企业的高层口里。
万控智造总经理、万榕信息董事长木信德告诉《中国企业家》,2020年,万控曾成立两个研究院——电气研究院和智能化,“当时,公司交给电气研究院一个重要的课题,就是有没有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去推动现有商业模式的改变”。
现有商业模式是什么呢?就是“拿订单、卖产品、做服务”,卷价格,卷项目,重复产能投入;新的商业模式即是产业互联网,按照互联网的思维改造工厂与供应链。
“拿订单、卖产品、做服务”的商业模式形成,与温州的产业结构有关。
温州当地企业的一位高管说,温州地区的企业大部分都做配套加工企业,比如做打火机,丁烷、塑料、电石、钢等等都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然后做加工,靠这个模式,温州生产出了全球80%的打火机。
做配套加工,缺点是利润薄,企业本身变革的动力不足,但优点是既了解下游市场客户,又熟悉上游供应商。可以说,建产业互联网平台,这是温州的产业链位置决定的。
拿万控智造举例,它们主要做电气柜体,下游是用电企业,上游则是元器件厂家,它正好处于“漏斗”中间层,与上游的元器件厂商不存在竞争关系。
2023年,万控智造一共生产了35万套机柜,面向年活跃客户超过3000家,成立的30多年来,累积历史活跃的客户超过1万家。这样的真实用户数据下,万控智造积累了几十万套设计方案,它们以“设计”为突破点,找到了产业互联网以及大模型的突破口——开发一个名为“榕博士”的大模型产品。
以往,工厂最值钱的资产是机器和产能,但现在,设计方案、产品数据等变成了最核心的资产和能力。尤其是大模型来了,这类有效的数据成为最佳的生产资料,更强化了这种认知。
万控智造方面举了个例子,比如它们一个12台电气柜的合作中,某企业用上“榕博士”后,设计的工作变得简单,只需要输入几个参数,就可以自动匹配结构方案,以前至少要花三四天时间去设计。
“柜体订单的交付周期大概在17.5天,现在我们平均的交期大概在10天左右。”木信德总结。
电气柜行业,一直存在着三大问题:一是,定制化程度高;二是产业区域化明显,它的需求可能在东北,也可能在西南;三是,订单不均衡,这是一个招投标式的项目制行业,中标就有订单,没中标就闲置产能。
设计的平台化,除了可以有效解决定制订单耗时长的问题,还可以让工厂从串行生产进化到并行生产,解决制造分散和产能共享的问题。
以前,工厂生产是按部就班,比如万榕生产的柜体到客户之后,客户再设计铜排、加工铜排。未来,可以做到万榕在做柜子的同时,下游客户已经获得了这个产品的方案需求,万榕可以进行铜排设计和原有部件的设计,直接让客户拿单。
在此基础上,怎么理解共享产能?比如,原来每个工厂成套商家自己做钣金,发现投钣金研发要大几百万元,订单又不均衡。现在,可以不投这笔钱了,交给万控智造做,这样就能有效利用产能,同时还能形成规模效应。
这一思维下,工厂也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阶段:工厂自动化或者信息化主要针对个体,强筋健体,增强竞争;智能化,则追求互惠互利,是典型的“利他再利己”的生意模式。
用木信德的话来总结,“干活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好了,决策的事情就交给客户。”
AI某种意义上也是担负着这样一种作用,快速出台,高效出具,精准发现,然后供使用者来决策,把整个行业的效率提高,这也是AI的魅力。
未来工厂何时呼啸而至
制造和工厂是温州的底色。温州工厂随处可见,甚至门店稍大一些的店铺中也会放一台机床,切割声、运转声、机油味,共同构筑起了一个最初级的“工厂”。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里产生了35家上市公司,9241家规上(年工业产值2000万元以上)工业企业,数量居浙江全省第二。
设计是制造的蓝图,也是产业数字化的基础:从订单到制造工艺,协同共享才是制造业未来要攻克的核心。
按照万控智造的设想,未来加入平台的上下游企业不会存在产能闲置,或者资源浪费,每一个环节与企业的产能与设备都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这个设想已经在万控内部实现了。从2004年到2010年,万控智造相继在丽水、天津、成都、温州投资建厂,平均两年建一个工厂,同时哪家工厂该生产哪类产品,如何调配资源,互通有无,效益最大化,万控的产业互联网平台就可以实现这个目标。
2016年,万控智造推进自动化和智能制造,它们建设了一个信息化平台,追求“统一接单、统一排产、统一设计、分散制造”,小到每一个生产节拍,大到总部跟各个工厂协同,都在大屏幕上呈现出来,只要点击某一天或者某道工序,就可以查看设备状况、产能以及未来排期。
万控智造的高层告诉《中国企业家》:“我们真正实现了自动化排产的APS(高级计划与排程)。每个工厂的每条产线、每个工位,我们把整个节拍动作转成了我们的一个表,转成了数字化的一个指标,然后我们通过把订单扔进去,我就知道哪一天可以交付。”
这被万控智造称为“小批次拉动生产”。所谓的“小批次”,和互联网黑话中的“颗粒度”接近,即把每天的时间划分到每个区隔,比如45分钟一批次,由装配拉动钣金加工环节,将节拍拉到匀称,通过数字化大屏,就可以看到每个小时或者每分钟正在工作的设备台数,实现数字化管控。
要想提升产能,提升节拍时间即可。
但这依旧属于精益生产的范畴。将制造的各个环节上云,真正从云上控制生产,实现“智能排产”,真正落地就得通过算法,就得通过AI。
如何考量工厂排产中的“最优”?
如,提高所有的设备加工率,不闲置;如,所有的排产都能正常流转,不停顿;如,所有最终交付的过程,前期的支撑全部到位,不断链。这是一个囊括了全流程方方面面的综合指标,是一个庞大的系统,依靠人力不能及,必须依靠算法、算力以及更先进的技术设备。
机器人可以作为一个选项。为此,万控投资了一家机器人公司。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设备跟机器人怎么样变得协同。”木信德还说,传统设备是一套控制程序,机器人是另一套控制程序,这两套控制程序是脱离的,现在的机器人更多是属于工具,而不是所谓的“人”。
机器人在新能源汽车、手机、电脑等领域已经展开行动,这些行业的公司更能从提效中获得动力。未来,机器人进工厂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但在当下,“示教器”太过局限,依靠它颠覆整条工厂生产链条,几乎不可能。尤其对传统中小制造业来说,这件事“太重”。
转型的动力
一位温州当地企业的高管表示,大部分温州企业转型动力不足,一方面是觉得业务不需要,不能立刻产生收益,另外一个方面是人才问题。
《中国企业家》在万控参访调研时发现,这家公司的高管不少是从大公司挖来的:比如万榕信息的总经理黄帅,来自用友;还有一位从华为挖过来的工程师。
当然,万控智造在开发大模型的过程中,也得到了腾讯等互联网大公司的助力。比如通过接入混元大模型,将纸质图表通过OCR识别的功能,仅需要几小时就能把电路图一样的图纸转化成为投入生产的图纸,提高协同和沟通的效率。
温州老板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是,年轻一代的温州人已经不像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么有冲劲了。大部分农民变成了市民,温州城镇化率接近75%。因为下场早,积累资本多,于是金融市场在当地较为活跃。
一条温州当地媒体披露的新闻佐证了“温州人会赚钱”这一刻板印象:2024年8月,温州在A股的投资者收获了近320亿元的浮盈,按当月合格主资金账户数256.59万户计算,户均浮盈达1.246万元。而整个大盘当月跌幅为3.29%。
但另一面是,现在,温州的声量一度媲美杭州和上海,但它的GDP却排名浙江第三,位居杭州和宁波之后,2023年GDP为8730亿元,徘徊在万亿GDP的门槛上。
社会学家费孝通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曾三下温州调研,他总结,温州人就是不甘落后,敢为天下先,冲破旧框框,闯出新路子,并且不断创新。
现在,旧框框早就没有了,在科技、大模型、AI这股时代洪流中,温州需要突破自己的舒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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