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电影手册主编程青松独家对话伍宇娟
I. 梦的开始
程青松:你绘画的起点是源于2020年的5月1号的那个梦。2020年的5月1号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这个梦激发了你怎样的创作欲望和创作冲动?
伍宇娟:对,就是这一天的凌晨,我做了一个特别的梦,梦里面有一位先生,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梦里虽然没有交代这位先生是谁,但我觉得他就是梅葆玖先生,就像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先生穿着西装领带,很儒雅,他说要带我带去见梅兰芳先生。
在经过一些场景后,最后来到了一个很戏剧化的地方,两边像是一个个的包厢,是砖墙并且用一块块的幕布来代替门的隔离效果,领路先生把我带到一个包间,看到梅兰芳先生身着中式衣服,坐在圈儿椅上。
站定之后,先是这位领路先生拉着一种很神奇的乐器,他自拉自唱了一段京剧,我无法形容那种乐器和着先生唱的京剧是多么美妙。后来我还上网查了一下“中国古乐器”,没有发现有类似的乐器!
这位先生唱完后就轮到我了,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梅先生,其实我之前是唱过花鼓戏的,那我就唱两句吧(指的却是唱昆曲),于是我就唱了昆曲《牡丹亭》里的“惊梦”【绕池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后我特意看了一下表,是凌晨的3:03左右,我很惊奇也很诧异,自己怎会梦到梅兰芳先生!早上我一边做着家务,但是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个神奇的梦,它让我无法释怀!我儿子从小就画画,高一的时候他在“清华大学工艺美术学院附属中学”学习过(一学期后就出国留学了),家里有他画的画,用过的画笔、纸等,他还专门给我在国外买了一套水粉颜料箱送给我,我一直都没开箱用过,心想:就用这套水粉来记录这次梦境吧!
程青松:其实梦中的情境不管是多大的一个景,你穿过它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其实像个时光隧道一样。
伍宇娟:对,它就是一个时光隧道,把我和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个维度空间的人连接起来了。它亦真亦幻,宛若我们的一生一世,既存在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好像快闪过另一个神奇境界,我不想它就这么白白的从我的光阴里溜走了。我要把它记录下来刻在我的记忆中。
程青松:你画作的第一个读者是谁?
伍宇娟:肯定是我儿子,第一幅画最先是给儿子看。
程青松:他怎么评价?
伍宇娟:他认为我在运用色彩等方面没有任何套路,没有特定的技法,他认为我的灵性很好。
程青松:他肯定是激发你的继续创作。
伍宇娟:他其实是我画画路上的第一个老师。因为刚刚开始画画的时候,我对于画布、画笔、油彩等毕竟还是陌生的,心理上还是有点犯怵!也有些束手束脚的。但我又很想画画,有时半夜一冲动就跑到画布前开始画,可又拿不准自己画过的这些个山呀、云彩呀到底是用过那些颜料?于是生生把他从床上喊过来帮忙看,他睡眼惺忪的扫了一眼我那一堆堆的颜料,从里面拽出三只丢在我跟前就继续睡觉去了。
后来我主要跟儿子寻求的是心理上的支持,比如我会问:儿子,你看看这样可以了吗?这幅感觉怎样?…在所谓的技术上我就不怎么问他什么了,因为我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用任何我想用的颜色,画任何自己想要画的感觉。
程青松:有些画家他可能是先做一个底,或者他设计好画的结构、主题、明暗对比。而你一直在这个过程中寻找色彩,或者是补充或者是融合,这个过程就很有意思,其实是可以来跟大家分享的。
伍宇娟:我每画一幅画之前首先只是想一个大概。比如这张《天边外》,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一条土路,要一个桥,要有山有水,甚至还想过要有两颗大树。至于画面具体的结构和布局,都是不知道的,是一边画一边找,最主要的是我要跟画交流,交流的最初会比较痛苦和纠结,在这种痛苦和交流的过程中找寻路应该在什么位置,山应该在什么方向,后来树也没有了,因为发现树在画面里不合适。
《天边外》2020 纸本水粉 26*38cm
程青松:这些画笔,就像拍电影的人用的摄影机,便宜的摄影机也可以拍出来,并不是说机器高级,就一定能拍出好的作品。
伍宇娟:我之前没有画过油画,所以油画笔和颜料都需要自己去买,店员给我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我看到哪些笔好看就拿了十几只画笔,结账的时候告诉我那边有些便宜的画笔,我手上的画笔太贵怕我浪费了,他随意扫了一支结果显示一支五百多。我非常尴尬的买了两套便宜的套装笔,并且走的时候我嘴硬的回了一句:我以后会来买的。虽然到现在画了上百张画,但是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那个几百块一支的画笔到底用起来是一个什么滋味。
因为我的笔都是外甥、儿子和我自己买的便宜的笔,有时候画的激情澎湃的时候就会把画笔折断,但是会把他们收集起来,找了一片竹林埋葬了。我觉得这些画笔陪伴了我的创作,我要感恩他们,我觉得他们是有灵性的。
我本身对待绘画创作是有崇敬之心的,甚至有时候我要洗干净手和脸,再来开始创作。
程青松:黛玉葬花你葬笔。
伍宇娟:对,因为我觉得这些笔是有生命的,万物皆有灵。
程青松:我们也看到了你的有些画是有故事的,有的要致敬自己的父亲母亲,有的是妹妹给你传来一个信息,家乡的那个池塘没有了,你由于这个缺失心里很难受,你决定要把它画出来,你是在挖掘你的记忆深处的东西。
伍宇娟:我这次的画展主题是“乡愁”,“乡愁”是有多层次的深意,我想把自己曾经生活过却已经消失的环境通过绘画把它表达出来,通过我自己生活的磨砺,把它的精神层面展示给大家。
但是创作的过程是不同的,我外甥有时候在唱美声歌曲,我会根据他的情绪再挥洒我的颜料,有时候儿子在听摇滚乐,也会根据他播放的音乐情绪而创作。但是常常是自己一个人,也会听些各式各样的音乐,也会激发自己不同的创作灵感。有时候什么音乐都没有,但我依然画得激情澎湃,把油彩会甩得到处都是,电视机路由器上都有。
《乡愁系列 25》 2021 布面油彩 100×100cm
小时候随父亲去山中捡茶籽,为了多捡些茶籽回家榨油,在山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中午就吃点自带的红薯充饥,有时候碰到山里有人家,就会讨口水喝,找块儿小空地休息一会儿,父亲望着对面的大山对我说: 真真花,你看无论这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路有多长, 你都不要着急,慢慢走,稳着点儿,你终究会找到自己的那个点。我当时懵懵懂懂不知何意,后来有一天,我对三岁的儿子说:儿子,你一定要记得,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不用着急,你终究会走到自己的那个点!
程青松:你是能够感受到周遭的一切,而且把这些东西又放到作品中去。你刚才提到那是有人在的时候,但绝大部分还是你一个人独自在面对一个绘画的这个世界。
伍宇娟:因为我不是一开始就把整个画面就想好的,我是一边画一边寻找,一边跟画交流的,所以开始寻找的阶段会很痛苦。
因为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感觉像走入了死胡同,你就恨不得把这个画布给撕了,自己跟画在相爱相杀。
我是一个零基础的人,比如画那幅老家被炸掉的大桥时,因为它的结构太复杂了,我画了很多遍也画不出来,自己很痛苦,想要放弃。
后来我就在想如果这幅桥画不出来放弃了,下次我画房子又画不出来又放弃,那我以后还画什么?但是每一张画都会有一个非常痛苦的创作过程。可当你找到方向之后,一切都会明朗起来,在创作的后半部分就会开心和幸福。
每一幅画的创作过程都会有痛苦、纠结,有疯有癫,有哭有笑。
《乡愁系列 24》 2021 布面油彩 120×120cm
2014 年 9 月 24 日,表弟转发了一段视频,家乡的这座旧桥被定点炸毁了!仅仅是因为要在同样的位置上建座新桥。看着视频中的旧桥被起爆的一刹那,我的心也被刺中了,欲哭无泪。这座美丽而耐用的旧桥, 它不仅仅托举了我年少时的青春与梦想,它更是承载了家乡人们的奋进与坚强。
如今望着它随着这一声声的巨响沉入水中——消失殆尽,它是否也带走了我们所应有的不屈与不挠!
程青松:我理解你的创作状态很多时候是会亢奋的一个状态。
伍宇娟:对,就是骨髓里的血液,都会激动、沸腾。其实我在做演员的时候就会有这种状态,比如我跟章子怡拍《上阳赋》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刻。有一次我俩拍对手戏换机位时,子怡拿着我这个角色“徐姑姑”给她的地图开玩笑的说,“这是什么鬼?”我立刻用徐姑姑的语气说,“是庞癸(gui)。”然后全摄制组哄堂大笑,我这才从角色回到现实中来。摄制组会有换服装、换场景的过程,他们会把我从戏中拉回到现实,但是我绘画的过程常常只有我自己,我担心哪一天自己会不会入画太深回不来。
有一天我玩笑似的跟儿子说,也许我会因为绘画有可能会得精神病。你千万别把我送精神病院去,就帮我找个阿姨,能保证我吃饭就行。
程青松:我是特别理解的,就是所谓的世俗的眼光看来是走火入魔了,但是其实是你在全身心进入到那个世界,进入到那个境界里面,那个世界好像那么的有诱惑力,要不断地投入自己的情感,投入自己的记忆。
伍宇娟:在我绘画的世界里是那么地神奇,当我进入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就会无法自拔。每幅画都是一次燃烧生命的过程。一幅画就是人的一生,就这种感受。
程青松:这次展览会给大家看到跟别的展览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你有十几幅画会附有一个故事,为什么要赋予这些画一些故事?
伍宇娟:这也是属于我想要重建的精神家园的一部分。因为那片土地上有我的长辈、父母、兄弟姐妹、外婆、舅舅,我过去的那些光阴里面都有他们的记忆。那片土地、那些树、那些花、蝴蝶都囊括在我这个“乡愁”里。
程青松:第一次听你讲这些故事的时候,知道你的一个小名叫“真真花”,那其实我就可以去想象,你原来的那个生活的那个空间,其实是我童年的时候也去过的地方,其实是引起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共鸣。有很多曾经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土地上的一些人的一个共同的记忆。
伍宇娟:每个人生活过的物质世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殆尽。我想用绘画这种创作把它的精神世界表达出来。
《乡愁系列62》 2021 布面油彩 100×100cm
小时候,每当春天快要来临时,妈妈总会对我说:真 真花,你一定要等到山上的桃花盛开时,才可以去追 逐那些美丽的蝴蝶。多年后再返乡,那些小山包竟然 夷为平地了!山去了哪儿了?桃树去哪儿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蝴蝶去了哪儿呢?
程青松:这过程是一个似水年华的追忆,你重新把这些东西建立起来,最大的魅力在于不是照相也不是还原,而是加入了你重新的创作,让这些东西重新有了生命。
伍宇娟:物质的东西确实会消失,但我们世世代代传承的精神是不能泯灭的。
程青松:所以如果非要说去看你的画作跟哪个美学有些接近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跟印象派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伍宇娟: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绘画的认可,很多朋友都会说我画得像谁谁谁,我就会上网查,一看都是些名家,或者说我画得像哪个流派,其实我是零基础的人,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像哪个派。所以也没有什么技巧的限制,包括对色彩的搭配,比如专业的画家会考虑某两个色彩是忌讳搭配在一起的,我是想用什么直接就用了,所以大家觉得我的绘画创作是自由的。其实我就属于无知者无畏。
程青松:对我来说在你的画作里也有些人类学的色彩。
伍宇娟:我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我们有自己的思想和哲学观念,我们要把自己曾经的理想和追求展示给后人。
人像摄影:周赛兰 欧阳 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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