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歌德的隐秘之诗:玛里恩浴场哀歌

暮年歌德的隐秘之诗:玛里恩浴场哀歌
2024年08月28日 16:34 长江文艺出版社

1749年的今天,歌德出生。作为戏剧家、诗人、自然科学家、文艺理论家和政治人物,歌德是魏玛的古典主义最著名的代表。而作为戏剧、诗歌和散文作品的创作者,歌德也是世界文学领域出类拔萃的光辉人物之一。

歌德一生跨两个世纪,正当欧洲社会大动荡、大变革的年代。封建制度的日趋崩溃,革命力量的不断高涨,促使歌德不断接受先进思潮的影响,创作出当代最优秀的文艺作品。

恩格斯说过:“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在他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

歌德一生著作无数,光我们耳熟能详的就有《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诗与真》《亲和力》等。然而,在茨威格的传世之作《人类群星闪耀时》中,伟大的歌德被浓缩在了1823年9月的一天——那一天他开始创作一首“看似无足轻重”的诗歌:《玛里恩浴场哀歌》

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的序言中写道:一个影响至为深远的决定系于唯一的一个日期,唯一的一个小时,常常还只系于一分钟,这样一些戏剧性的时刻,命运攸关的时刻,在个人的生活上,在历史的演进中,都是极为罕见的。

那么,为何茨威格会选择这首诗和这一天?

为何《玛里恩浴场哀歌》也是歌德最喜爱的一首诗?

一起回到那一天——

1823年9月5日。

玛里恩浴场哀歌

歌德在卡尔斯巴德和魏玛之间

1823年9月5日(节选)

1823年9月5日,一辆游车沿着从卡尔斯巴德通向埃格尔的公路缓缓地行驶。清晨一片秋的寒意,尖厉的金风吹过田野,地里的庄稼都已收割完毕。广阔的乡间大地上的天空一片澄蓝。在这辆四轮轻便马车里坐着三个男人:萨克森-魏玛大公国的枢密顾问冯·歌德(如在卡尔斯巴德进行疗养的旅客所尊称的那样),还有两个随行——老仆人斯塔德尔曼和秘书约翰(此人的手第一次缮写了新世纪歌德的几乎全部作品)。

这两个人缄口不语,因为自从在卡尔斯巴德年轻的女人和少女拥向他表示祝愿和吻别之后,登程以来老人的嘴唇就再没有翕动过。他动也不动地坐在车里,只是思考着,他那专注的目光透露出他内心的激动。在到达第一个驿站时,他走下车来,两个旅伴看到他匆忙地用铅笔在一张顺手找到的纸上写些字句,在到魏玛的全程中无论是行进还是休息,他都做这同样的事情。

刚一到茨沃陶,翌日抵达哈顿伯格宫,在埃格尔和随后在波斯内克,所到之处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在辚辚行进旅途中的构思匆匆地写下来。他的日记只是简略地透露出:“写诗(9月6日)”“星期天,继续写诗(9月7日)”“路上再次通读全诗(9月20日)”。到达目的地魏玛时,这首诗歌业已完成。《玛里恩浴场哀歌》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它是最重要的,是揭示他个人最隐秘的情感并因此也是他最喜爱的一首诗,是他勇敢的告别,是他英雄般的新的开始。

歌德有一次在谈话中称这首诗是“内心状态的日记”,也许在他的生活日记中没有一页像这份透露他内心最深处情感的悲哀的发问、悲哀的诉说的记录,它是如此坦诚、如此清晰,把其源起和产生过程袒露在我们的面前。他在青少年时期没有一种抒情的宣泄是如此直接地出于机缘和事件,我们没有看到一部作品像“这首献给我们的奇妙之歌”这样,一行接着一行、一节接着一节、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在形成。

它是这位七十四岁老人的最深沉、最成熟、闪耀出秋日光华的暮年之作。如“处于一种高度激情状态时的产物”,如他对爱克曼所说的,它同时与形式的最庄严的驾驭结为一体:这样最火热的生活瞬间袒露地、神秘地转化为形象。就是今天,在一百多年之后,他那枝繁叶茂的、奔腾呼啸的生命中这辉煌的一叶丝毫没有枯萎,没有褪色;9月5日这值得纪念的一天还要世世代代保存在未来德意志民族的记忆里和情感里。

罕见的新生之星发出亮光,照耀着这一页、这首诗、这个人和这个时刻。

1822年2月歌德不得不与一场重病进行搏斗,剧烈的高烧袭击着他的肌体,有些时刻他已神志昏迷,自己已知病笃危殆。医生们不明症状束手无策,感到情况危险。但这病来得突然,去也匆匆。6月歌德就前往玛里恩浴场去了,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给人几乎是这样的印象:好像那一场病只是一种内心重返青春的症状,是一种“新青春期”;这个索居的,变得生硬的、呆板的人,他的诗人的气质几乎完全结痂成了学究气,可从那以后,十年来他就又只完全听从感情的驱使了。

......

这位永远急不可耐的人为了赢得极为有利的时机再次做了努力:他忠实地追随他心爱的人从玛里恩浴场到卡尔斯巴德。可就是在那儿他那火一般的热望也只是空无着落,随着夏日的逝去,他的痛苦日增。终于告别的日子临近了,没有任何许诺,希望渺茫;现在当游车辚辚而行时,这位伟大的预见者感觉到,他生活中的一场异乎寻常的经历结束了。但是古老的安慰者,剧烈痛苦的永恒伴侣在阴沉的时刻出现了;在这个受难者的上方,守护神俯下身来,没有在尘世找到慰藉的他向上帝发出呼唤。像此前无数次一样,歌德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经历逃进创作,这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对这最后的恩赐怀着神奇的感激之情,在这首诗的前面写下了他的塔索——这是他在四十年前写就的——诗行,以便再一次出奇地去加以体验:

世人受苦,默默无言,

神却让我得吐辛酸。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沉思地坐在不断滚滚向前的游车里,内心诸多问题的含混不清令他郁郁不乐。清晨时乌尔莉克还同妹妹一道匆忙赶来与他在“喧闹的辞行”中告别,那充满青春的可爱的小嘴还吻过他,但这个吻是温柔的,还是如同一个女儿亲吻她的父亲那般?她不会忘记他吧?他的儿子、他的儿媳,他们不安地期盼着他那丰富的遗产,他们会容忍他再结一次婚吗?这个世界不会因此而嘲笑他吗?明年他在她的眼里是不是更加衰老?即使他看到她时,他又能对下次相见期待什么呢?

这些问题在不安地起伏翻腾。突然间它成形了,最本质地成形了,成了一行,成了一节——问题、窘迫变成了诗,这是上帝让他“得吐辛酸”。直接地,赤裸裸地,这呼喊、这震撼内心的巨大激情径直地注入诗里:

在这花期已过的今天,

我如何期望和她再见?

天堂和地狱都张开大口,

我心潮翻涌左右为难!

现在痛苦涌入水晶般的诗节,奇妙地被本身的混杂净化了。如诗人徘徊于他内心状态的乱成一团的窘迫,即“抑郁的氛围”里一样,他偶尔地抬起了他的目光。从滚滚向前的游车里他看到波希米亚清晨的恬静,神圣的和平与他内心的骚动不宁形成对照,这眼前刚刚看到的画面流入他的诗里:

难道这世界已属多余?

岩峰也不再顶着天宇?

庄稼不再熟?绿原也不再

穿林越野直抵到河区?

浩浩穹苍再没有云彩

变幻的形象时消时聚?

......

如蔡尔特所说的,“这支害了他的利矛医治了他”。人们可以说,歌德用这首诗拯救了自己。终于最后的悲剧被制止了,最后的悲剧的希望胜利了,与一个可爱的小女儿“结婚”的梦想破灭了。他知道,他再不会前去玛里恩浴场,去卡尔斯巴特,再不会踏入无忧无虑者的快活的游乐世界,他的生活此后就只属于工作。这位经过了考验的人断绝了命运重新开始的念头,另一个伟大的字眼转而进入了他的生活圈子,这就是:完成。

他庄重地把他的目光转回到他跨越了六十年的作品,看到它们支离破碎、散散落落,他决定,即使他不能重新开始,那至少要将作品搜集起来;《全集》的合同已经签订,版权已经争得。因一位十九岁少女而迷失的爱再次回到他青年时代的两个老伙伴身边:《维廉·麦斯特》和《浮士德》。他精神抖擞地着手工作,找出业已发黄的纸页,重新制订上个世纪的计划。还不到八十岁,他完成了《维廉·麦斯特的漫游年代》。这位八十一岁的老人怀着英雄般的勇气从事他生命中“最主要的事业”:《浮士德》。在描述他悲惨命运的哀歌之后的第七个年头他完成了,并立即怀着像对《哀歌》一样的敬畏的虔诚,把它用印章签封起来,对世界秘而不宣。

9月5日,这辞行卡尔斯巴德,与爱诀别的日子,作为分水岭,作为难以忘却的内心转折的瞬间,它立在情感的两个领域之间,最后的欲望和最后的断念之间,开始和完成之间,通过令人心悸的哀诉变为永恒。谈起它时,我们应当心存怀念之情,因为德意志的创作从那以后没有过情欲描述得更为辉煌的时刻,把最富有原始力量的感情倾注在这样一首强有力的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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