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盎然:我在好莱坞做场景美术设计

李盎然:我在好莱坞做场景美术设计
2019年12月16日 12:15 北京青年周刊

李盎然1993年出生,本科毕业于美国纽约最高设计学府帕森斯艺术设计学院,在美国电影学院获得硕士学位。目前已参与了多部电影和电视剧的制作,作为场景美术指导Production Designer,由她设计制作的每部作品都至少获得几十个电影节的展映、提名并获奖。目前李盎然在美国电视剧剧组《星际迷航:Star Trek Picard》第一季的美术部门工作。

有着世界电影创作艺术与技术顶尖水平的好莱坞,可谓是家喻户晓,这里汇聚了全球最有才华的编剧、导演、电影场景设计师、摄影师和演员等。这其中有一位备受关注的90后中国女孩儿——李盎然。她是个地道的北京姑娘,日前在美国电视剧《星际迷航:皮卡德》剧组从事美术设计工作。

迄今为止李盎然担任美术指导的所有影片无一例外都获了奖,尤其是其作为主创人员的作品《正确生活指南》,更是提名了英国的“电影学院奖”,这个奖项的地位如同美国的奥斯卡。近期,她作为美术指导的影片《跪羊》更是在洛杉矶国际电影节独立影片中,荣获“最佳美术奖”。

好莱坞的电影场景设计师对人的综合能力要求非常高,在一部影片的前期准备阶段,需要具备历史和社会学家的那种发现能力;在概念设计环节,需要有艺术家的创新能力和审美才能;在场景建造过程中又需要严谨的工程实施能力。对于电影场景设计师来说,研究历史、概念设计、工程设计、场景施工都会涉及,对于这些方面知识的了解一样都不能少。

所以由此看来,李盎然成功的道路显然并不寻常。

14岁之前,李盎然一直在学习钢琴,可是当音乐学院的教授说她错过了两年本该系统学习钢琴的时间,可能因此无法进入附中时,李盎然感觉自己的人生迷失了方向。直到李盎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对电影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一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选择。

她会在家里重复播放自己喜欢的电影。不过与演员和剧情相比,电影中的场景画面更令她感兴趣。比如她每年暑假都会看《哈利波特》,她很好奇电影中的这面砖墙为什么能打开?那个场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除了好奇,每次看到电影中那些新奇的场景她都会很开心,她觉得可以通过场景的设计给大家展示更美好的、超越现实生活的画面。

起初李盎然以为影片中这些场景的展现归因于摄影师的拍摄,所以她学习了很多摄影方面的知识,后来才发现有些场景是现实中找不到、需要自己搭建。于是她决定去学设计。但高中之前的她完全没有绘画基础,没有老师愿意收她做学生,直到遇到她设计道路上第一位恩师程华。

他收学生的标准是:只给你一支签字笔和一张A4纸,看你能够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李盎然没有选择画画,而是用那张A4纸,在没有剪刀和胶水的情况下,做了一个可以立在桌面上的房子。程华老师因为她突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看到了她的发展空间,最终接收了她。

李盎然最终选择进入美国帕森斯艺术设计学院学习建筑和室内设计。之所以用“选择”这个词,是因为她当时凭借自己的一本作品集,收到了美国排名前十位的所有艺术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

这本作品集里融汇了平面、服装、动画、空间等等各种不同形式的作品,既有根据影片《加勒比海盗:世界的尽头》中的片段制作出的立体故事板,也有她通过观察不同鸟类生存环境后为它们设计的房屋。与循规蹈矩的临摹画作相比,李盎然更擅长天马行空的创作,她作品集里面的想法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了。哪个学校更有助于实现她的电影梦想呢?这在当时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本科毕业后,为了离电影行业更近一点,李盎然决定去美国电影学院(AFI)读研。此时的她依然倍感压力,身边都是学习电影很多年的人,她必须要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时间和精力。她主修的production design,类似于国内的美术指导,它的教学内容并不是单一的绘画和设计,它还会教你如何锯木头,然后搭建一个东西,还有如何粉刷和做旧一个场景,包括如何协调和使用预算,如何与导演、摄像沟通,甚至是如何运作一个团队。这种综合性极强的教学方式,甚至让学生有能力去做美术部门每一项专业的工作。

那部获得了堪比“美国奥斯卡”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正确生活指南》足以证明,李盎然这两年勤奋努力的学习没有白费。

可是说到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时,她却开玩笑似的说这其实是她的一个“噩梦”。这部作品仅前期的筹备工作就花了近一年的时间,由于预算过高,很多场景都被学校否决了,但为了保证片子的质量,她们花了很多精力筹钱和补拍。

李盎然在主修专业期间主要负责团队里场景设计的布置和搭建,其中有一个场景令她印象十分深刻。那个场景是需要在一个空间里布满看不到尽头的、绿色的灯,因为她们没有预算,做不了特效,美国那边的灯泡还特别贵,而且灯泡需要达到一定的亮度摄像才能拍到。

最后,她做了一个圆形的景,后面铺上黑色的布,还买了很多圣诞灯,在每一个圣诞灯上套了一个乒乓球,然后在黑色的布上捅了几百个洞,把圣诞灯从中间穿过去,给人感觉它是悬浮在黑色背景上的。虽然拍摄过程很崩溃,但这部作品获得了学校各位老师和同学们的称赞,很多业界工作者赞赏说,他们从业20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设计。

研究生毕业后,李盎然回国拍了几部片子,随后又重新返回了美国。而她选择重新回去的原因,是因为获得了去美国电视剧《星际迷航:皮卡德》(以下简称《星际迷航》)剧组工作的机会。当时她的导师Todd Cherniawsky在《星际迷航》剧组担任美术指导,希望李盎然可以去协助他。这对于李盎然来说十分具有挑战性,更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剧组的工作可想而知的忙碌,画气氛图、制作3D模型、与设计师和其他部门进行沟通交涉等等,都是她日常的工作。但令我惊讶的是,在好莱坞工会时间限制下,她每天的工作时间依然高达14个小时。“我的导师在我进剧组前曾跟我说,你不要害怕告诉别人你未来想要做美术指导,多给别人看你的作品集和你之前的片子,不要吝啬于跟别人交流。”所以,她每天都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人。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因为身边拥有才华和经验丰富的人太多,她学习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人们通常认为,一个设计师会有能够代表自己的独特风格,这样才够酷够炫。但对于李盎然来说,也许她最独特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她的设计会因为影片内容和题材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如果不看片尾的署名,你绝对猜不到这是她的设计。

做电影的人可能会在某一个时刻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他也许是在作品完成的时候,亦或是得知作品获奖的时候。而李盎然的回答却是:“当我跟观众在一个环境下看电影时,听到他们‘哇’出来的那个时刻。”或许是因为她画的一张卡通画里隐藏的小幽默让观众笑出声,又或是电影中她设计的某个场景让人们感到震惊。那种给大家的生活带来一点点小惊喜的时刻,最让她觉得幸福。

Q=《北京青年》周刊

A=李盎然

Q 你觉得成为一名电影场景设计师自身需要具备的技能有哪些?

A 我以前一直觉得画的不好看,或者说画的不是让人觉得惊艳的那种不好看,是作为场景设计师的一个弱点。但后来我发现对一个场景设计师的能力要求是多方面的,沟通能力、管理能力、协调能力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原来以为与导演沟通最方便的方法是用气氛图,就是那种看起来特别好看的概念画。但是我很快发现,示意性和结构性空间画面更加重要。我的老师有时候会直接在3D模型文件里面构图,然后直接截图发给导演,并没有很多气氛的东西在里面,效果非常直接明了。所以我理解一个优秀的场景设计师在画好气氛图,工程图画的基础上,对空间也应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构思能力。

Q 想要将一部电影的场景设计做好,你觉得最重要是什么?

A 首先要符合这个故事呈现的时代背景,简单讲就是你是不是做对了。其次是你做的是否符合影片的风格,会不会让人觉得跳脱,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还有就是你所设计的场景是否符合这个故事,因为有时候虽然做对了,但未必是这个故事想要呈现的东西,有可能是比较夸张的。还有就是有没有符合镜头的角度,有没有符合整个故事内容的流动性,景与景之间有没有衔接好,颜色之间的过渡衔接等等,这些都是需要关注的地方。

Q 你一般在剧组里都需要做些什么工作呢?

A 我在《星际迷航》新的电视剧剧组里面工作的时候,每次有新的拍摄地点出来,我们就会去把整个房子或片场测量一遍,把所有的尺寸、比例,就连门、天花板、窗户等等每一个细节都测量一遍,然后拍照,把它变成一个详细的文件,方便我们进行下一步的设计,这是我们都要做的事情。也会有临时道具需要我们去设计,包括出图纸我们也会去做,所以就是类似综合起来去协助美术以及其他部门的工作。

Q 让你一直坚持做这份工作的动力是什么呢?

A 我觉得是我设计出来的画面可以展现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各种各样美好的东西,可以用它来讲述故事、讲述文学。我觉得可以用一个画面来囊括千万句语言,是很厉害的一件事,别人只要看到你做出来的一个画面就知道你想讲什么。尤其是一些科幻和想象类的东西,都存在于人类想象的世界中。我有非常多的想法,而做场景设计可以让我的想象力有释放的地方,所以做这份工作让我感到很开心。

Q 未来三年内自己有什么规划?有什么想要达成的目标?

A 我在进《星际迷航》剧组之前特别想去拍长片,但对比于《星际迷航》觉得这可能无法让我从中学到特别多新的东西。《星际迷航》剧组里所有人的经验都很丰富,非常有才华,几乎都有二十几年的制作大片经验,可能我会在这种剧组里学习一段时间,结束之后再去做一个长片。这样既不会让我觉得我一直是在温室里,也不是一直在外面奔波。因为这两者差别还是很大的,我担心一直待在大的剧组里,会使我变成温室里的花朵。

Q 未来还有什么想学习的技能吗?

A 我希望能把我的工程图或者3D模型做的更加细致。我非常欣赏英国电影《歌剧魅影》中一个场景的一张设计图,那张图画的特别细致,施工团队直接用这一张图就可以把整个场景搭建起来,我看了十几遍都觉得我有东西没有看到。这是一个场景设计师非常优秀的绘图能力,我还无法绘制得如此完美,但我很乐意去学。

Q 有没有让你觉得遗憾的事情?

A 在人生方面让我觉得遗憾的是我从前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就接受别人说你不可能、不可以,我们最后的成功或失败都不是由别人来判断的。作品方面的话,我每个作品其实都会有让我觉得遗憾的地方,但电影的魅力之处也许就是它的不完美。在《星际迷航》剧组也有让我感到遗憾的不完美,但我觉得只要永远追求完美、并用尽全力去做,遗憾也好、失误也罢,都没那么重要了。

王雪宁

编辑王雪宁 韩哈哈

图片提供李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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