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会人”挤不进上流社会

“上流社会人”挤不进上流社会
2021年11月29日 08:55 金玉坚

汪小菲和大S终于离了,当初张兰那句“我们是皇族血统”,早就埋下祸根,王思聪毫不客气,下场就撕:就你兜里那两钢镚,还敢冒充富二代?娶个女明星就当你是上流社会?

富二代尚且如此,何况风口里的新贵。

EDG夺冠,粉丝花式庆祝,路人一头雾水,流量文化把一个个“奇伎淫巧”培育成吸金风口,但财富转化为社会地位还需要时间。

按照法国学者布迪厄的理论,每个人都逃不脱“四种资本”的支配。

首先是经济资本,这很容易理解,钱永远最重要。

过去“先富起来”的都是企业家,现在流量下沉,谁都可以站到镜头前,圈子小,受众少,都不怕,只要趣缘关系链稳定,照样创造顶流,更别说大众偶像了。

第二是社会资本,泛指你的人脉。

很多大佬在学生时代就善于经营,黑龙江“查寝学姐”的霸气,我们都领教过,从学校到职场,实际就是一个社会资源的修炼过程。

第三是文化资本,泛指你的知识和技能。

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可以托住下限,上限取决于其他因素了。

第四是象征资本,也叫符号资本,就是你可以给自己贴上何种标签。

这是打破人设的主要手段,老板讲情怀,商人做慈善,看得见、摸不着的光环,最容易扭转外界的刻板印象。

美国人拉尔夫·林顿干脆把社会地位简化为两种类型。

多数人是“自致地位”,也就是没有血统和家族背书,完全依赖个人奋斗,这与大环境密切相关,当年的万元户,现在的网红都是应时而起,拼的是个人能力、知识结构与时代需求的契合度。

“自致地位”的困境在于极难获得社会承认,当年的个体户经常被指为投机倒把,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网红更是可轻薄的,冯提莫上了综艺仍然被摸腿,这种风评的反转需要漫长的历史周期。

另一部分人是“天赋地位”,出身名门望族,有血统和身份传承,表面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垄断各种资源,其实权利越多,责任越重。

一战时,德国贵族战死了四分之一,英国伊顿公学出身的军官阵亡30%,伤残率45%,远高于普通士兵,天赋地位的人将家族荣誉视同生命,《水浒传》的青面兽杨志混得再落魄,也不愿落草为寇,生怕辱没了祖先。

新时代里,两个群体都很焦虑。

当年BBC纪录片《百万美元贵妇》曾经客观再现了一段趣史,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贵族的传统产业衰败,很多人不得不迎娶有钱的美国白富美。

这种联姻正是各取所需,新贵有钱,没身份,贵族相反,最有名的就是1895年英国马尔巴罗公爵迎娶美国铁路大王范德比尔特之女,陪嫁高达250万美元。

但上流社会又是排他的,冷酷而残忍,《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人生逆袭的男主最后还是死在狠毒的富二代手里。

所以支撑社会地位,“四种资本”缺一不可。

社会人最容易实现的是经济资本。

任何职业只要赚钱,迟早获得认可,人社部每年发布的新职业就是一部造富密码,“互联网营销师”、“直播销售员”等新工种,让很多先行者完成了原始积累。

当年淘宝开直播,初衷是提高转化率,没想到主播反成了入口,2015年李佳琦还是欧莱雅的导购,现在居然给老东家发最后通牒了。

社会资本无非是人脉。

过去拼质量,现在讲流量,任何资源本质都是财富的附产品,凡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关系链,早晚会向新贵开放。

至于文化资本,内涵也变了。

单纯的知识和技能没用,只有符合传播特质,经过重新包装的知识或技能才能变现,并不是所有木匠都能成为手工耿。

即便如此,顶流社会人的阶层跃迁还是遭遇了顽强狙击。

比如劳斯莱斯事件。

前段时间,劳斯莱斯“迂尊降贵”,请了网红夫妇代言,希望蹭到流量红利,但接地气形象还没树立,王思聪等老客户先翻车了。

因为当年的劳斯莱斯最重“尊卑之防”。

按英国作家J·霍华德的说法,成为劳斯莱斯的车主,名下要有一家企业,两处房产,三辆豪华车,这真不是营销编故事。

过去一百年,劳斯莱斯一直得益于品牌形象与车主身份的深度捆绑,但形势比人强,现在坐进劳斯莱斯宽敞后排的不只是名流绅士了,可能是快手老铁,抖音小姐姐,B站老大哥,或是拿了大奖的电竞达人。

但劳斯莱斯愿意玩过界,老车主却未必卸下心防。

新广告刚上线,评论就翻车,大部分老车主反感劳斯莱斯“吃相不雅,自甘堕落”,王思聪一句“感觉RR很LOW,以后不会再买了”,颇具代表性。

其实,“国民老公”自己也是网红,但在身份认同的关键时刻,他回归了“富二代”阵营,羞与网红为伍,弄得劳斯莱斯进退失据,只能下架视频。

至于那对网红夫妇,可谓破圈不成反受辱,社会声誉显然并没有随财富同步成长,王思聪们甚至连符号化的奢侈品都不许对方染指。

上流社会和“上流社会人”的这层心理隔膜,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种尴尬自古有之。

中国几千年来都是士农工商的排序,最有钱的商人一直敬陪末座,秦汉时期,商人不许穿绫罗绸缎,不许乘车骑马,子孙不得为官。

明清商品经济发达,但社会地位仍然不高,所以才有“捐班”、“捐监生”等名堂,甚至出了胡雪岩这样的“红顶商人”。

那时的社会人,地位还不如商人。

宋朝的“勾栏瓦舍”,就是古代的德云社、开心麻花和刘老根大舞台,大部分即兴表演类似今天的直播,用《水浒传》的话说,“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氪金能力很强。

《宋稗类钞》记载,南宋有位姓屈的歌舞艺人,自创节目,自编自导,每天可演七八场,还拿剧场分成,日收入二三十贯。

按照程民生所著《宋代物价研究》,两宋三百多年,一贯钱的购买力大致相当于今天的90-6000元之间,宋朝枢密使级别的高官,月俸也就是三百贯。

艺人有钱,自古使然,现在的网红,财富更被流量放大。

没开播之前,李佳琦站柜台,薇娅练摊,他们的能力没变,受众没变,变的是舞台,爆红的快手红人、抖音主播,B站up主,大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体制内也一样,罗翔在政法大学就很红,但200人的教室顶多挤进400人,到B站半年粉丝破千万,都是拜流量之所赐。

名气+金钱都有了,还是被王思聪们嫌弃,说明“自致地位”只有获得某些特定的符号,才能得到先赋地位的名份和资源。除了劳斯莱斯,世间还有很多可以外化身份的奢侈品,具备自证身价的心理暗示。

电视剧《三十而已》,女主混迹上流社会,不是虚荣,只是希望用关系链换资源,但所带的包包是香奈儿限定款,合影时就被P掉。后来女主咬紧牙关,入手了爱马仕的kelly28,价值16万,虽然仍不如太太团的喜马拉雅豪横,到底进圈了。

比包包更厉害的是房子。古人都懂“百万买宅,千万买邻”的道理,中国大城市的顶豪,业主非富即贵,自带背景,形成特殊的社交圈。

香港石澳大浪湾道的23栋别墅,业主全是名门望族,圈外人想买房,必须全体业主同意,真不是有钱就行。

“口红一哥”李佳琦后来也买了上海云锦东方二期,与名流显贵毗邻而居,应该是深通此理,虽然他与其他业主未必有多少交集。

所以兜里有钱,腹里有货,头顶还要有光环,精致的文化标签才是扭转风评的关键,试想如果罗翔买了劳斯莱斯,王思聪会撕吗?

越隐秘的身份符号越有价值。

比如翟天临钟意“学霸”名头,后来因为一句“知网是什么东西”,被嗅到机会的网友掘地三尺,不仅人设全毁,还把母校北京电影学院拖下了水。

江一燕给自己设计别墅,拿了“美国建筑大师奖”,初衷大概是文艺女神的名号之外,再添才女的称谓,可惜后来也崩了。

风评没有现实影响力,却有改变群体认知的力量。

有名有钱如李佳琦,不必需要上海户口,但还是需要上海户口背后所代表的官方认可,按照最新政策,有影响力的直播达人可以认定为“国家级领军人才”,这份荣誉比户口本身更值得珍视。

依赖流量恰饭的群体,低俗之名挥之不去,公众形象不佳,常用的办法就是给自己贴标签、赚美誉度。

如果还不管用,那就干脆改变整个社会评价体系。

通常,群体审美就是三种类型。

上流社会是基于地位和财富的文化自信,喜欢用深奥的东西彰显不凡。

中产阶级善于把经典普世化,比如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不断演绎的《拉德茨基进行曲》、《蓝色多瑙河》等作品,虽然破圈也丧失了原有的精神属性。

普罗大众反倒坚定做自己,总是选择最熟悉的娱乐方式。

过去审美标准是自上而下的,康德坚信“鉴赏是不带任何利害的愉悦或不悦”,把审美抽象化,否定了阶层区隔,公众很讨厌这种精英式的傲娇。

布迪厄认为“民众的精神气质暗中以一个反论题对抗美的分析的每个命题”,他把这种倾向视为“大众美学”对“纯粹美学”的反抗。

移动互联网时代,这成了掌握大量文化资本的超级平台的特权,后者不动声色的以流量为驱动,以社交和泛娱为手段,推动五观决定三观。

福布斯去年的名人收入榜冠军是23岁的kylie jenner,后者有模特的头衔,有自己的化妆品公司,但本质就是个网红,光社交影响力就值1.54亿美元。

时间回到10年前,当时的名人榜冠军还是Oprah Winfrey,传统媒体的脱口秀女皇,亚军是歌后碧昂斯,季军是导演詹姆斯·卡梅隆。

十年之间,财富向流量转移,大势已成,甚至成为度量文化的标尺。

明星拼票房,作家讲销量,网红看粉丝,只有科学家的成绩仍然依赖诺贝尔奖的背书。

艺术圈也不例外,梵高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受到追捧,作品拍出天价赢得身后之名,杰克逊·波洛克的绘画当年被指为“涂鸦”,但2006年11月3日拍出天价1.48亿美元,浮议立马归于沉寂,市场说明一切。

长远来看,一个人、一群体、一行业的阶层转化,不取决于经济资本,不依赖同时代的风评,流量+资本自有改天换地的能力。

对那些一夜成名、令人侧目的“上流社会人”来说,不管是“低俗”指控还是王思聪的排斥都没用,只要没有超越流量和算法的约束机制,“下里巴人”打败“阳春白雪”,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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