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遇刺的理性思考:日本真的存在“失去的三十年”吗?

安倍遇刺的理性思考:日本真的存在“失去的三十年”吗?
2022年07月10日 18:55 财智堂中堂

昨日,一位日本人刺杀了另一位日本人,让舆论场再度撕裂。

为了蹭下热点,顺便表个态,写点东西。

1

初中二年级以前,我对日本人印象停留在《地道战》、《地雷战》的水平。

那年爷爷卧床不起,我每天晚上在他旁边写作业。

作为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革命”,爷爷经常忆当年:他作为地方农会负责人,是如何帮助新四军抗日的。

他的工作内容包括:组织农会,宣传抗日;支援前线,征兵征饷。

爷爷说,那时抗日的劲头,就是电视上看到的:妇女纳鞋底,男子挑铜钱。

根据爷爷的回忆,他的高光时刻,是和新四军驻在师部领导在一个桌子上拼酒;是带领几个农会成员惩处干了坏事落单的“桂系”顽军。

我问爷爷:有没有抓过日本人。

爷爷说,没有抓到过。

他经历过最惨的一次战斗,可能在民族抗日史上没有记载,在地方抗日战争史上是一笔带过的:X次战斗,部队损失惨重。

那一次,他和农会的同事们把新兵送到部队后没多久,部队和日军发生了一次正面战斗,送过去的两百多人,没活下来几个。

爷爷说,他在新四军驻在师部,看到过缴获日军地图。地图上,标明了临近十几个乡镇的海拔、公路、河流、码头。在丘陵地区,日军的炮楼通常就是修建在海拔高、交通便利的地方。

1940年代的这么一张日军地图,究竟是什么时候绘制的?是谁绘制的呢?

初中时候,学校组织观看电影《南京大屠杀》,看过《地道战》、《地雷战》、《南京大屠杀》后,我们问村里的老人,日本鬼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看上去夸张的说,日本鬼子扫荡来了,村里无论男女老幼都要“跑反”。

跑反,就是跑到田野里、乱坟岗、山里面,躲起来,等日本人撤退了再返回来。

爷爷跟着新四军在根据地搞后勤的时候,裹了小脚的奶奶和村里人一道跑反。

我想,她的脚一定是很疼的。

2

1942年入党的爷爷回忆当年的事情,似乎总是不太愿意提及舅公:奶奶的哥哥,一位国民党军官。

舅公死于1959年,大约。

当时传闻,有说是饿死的,有说是逃到台湾去了,有说是逃到缅甸去了。

一去之后再无音讯,我想大约是早已饿死。

为什么会传闻逃到台湾?

因为舅公在1947年从南京去过台湾,后返回南京。我后来推测,应该是去参与处理“二二八事件”,或者协助孙立人训练新军。

为什么会传闻逃到缅甸?

因为作为黄埔军校毕业生,舅公的不少同乡、学长在抗日时期参加过缅甸远征军,淮海战役之后,国民党残部一部分也逃往缅甸。

淮海战役被俘后,舅公选择两块银元作路费回乡。

1959年失踪之前,他已经经历多次社会主义改造。期间,他把两件东西交给爷爷秘密保管:作为黄埔军校毕业生和抗战参与者,舅公有两件纪念品:一柄中正短剑和一枚抗战胜利勋章。

解放后,爷爷担任过区委宣传委员,这个身份保管这些物品,看上去比较安全。

这两样东西,在1966年,被爷爷偷偷的送进了铁匠铺的熔炉。因为那时候,爷爷的组织身份已经失去,以“黑五类”的身份戴着“高帽子”游街。

在历史的浪潮往复的冲击中,他们没有来得及、或者没有系统的、或者无法准确的将他们关于历史的思考告诉下一辈。

因为同样一件事情,有时候它是对的,有时候它是错的。

也许到最后,舅公和爷爷也没有结论,也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不是最正确的。

所以,到最后,他们能交待给下一辈的也许只是一条:

每临大事有静气,小心驶得万年船。

像他们这样的案例,估计全中国成千上万。

在一次有关明史的会议上,写过《万历十五年》的黄仁宇

我当过国民党的排长,打仗就是什么都不能让士兵知道,知道了他们就不打仗了。

另一位明史专家、汤纲先生发言:

黄先生,你做过国民党的排长,我告诉你,我做过共产党的连长。我们是要把所有的事情、为什么打仗都要告诉士兵的。所以我们打败了你们。

两人对话的背后,暗合了黄仁宇的一个观点。

对于1900年来百余年来的历史,黄仁宇的大致观点是:

两党接力完成了中国的改造升级:一个是对官僚系统的改造升级,一个对基层系统的改造升级。

当我站在几十年后,去眺望爷爷和舅公的人生轨迹,黄先生的观点依稀有些印证。

3

爷爷和黄仁宇是同龄人。

黄仁宇先生作为国军参加过抗日战争。

1936年,黄仁宇考入南开大学理学院电机工程系。抗日战争爆发后,黄仁宇辍学参军,1940年自成都中央军校毕业后,任陆军第十四师排长及代理连长,1943年加入驻印远征军,任新一军上尉参谋。

《万历十五年》中文版自序自问

何以岛国日本可以侵犯中国而中国却不能远征日本。”

尽管在战场上针锋相对过,但是中国人对日本向来是不甚了解的。

他们那一代有经历过战争的中国人,一定会终生仇恨日本,或者不想再和日本有任何关系;或者也终生仇恨日本,在他们脑中不断盘桓一个疑问:

为什么同样遭受西方来的狂风暴雨般冲击,日本的回应远比中国好得多成功得多,以至于最后甚至把侵略并征服中国作为他们的目标。

这样的疑问,黄仁宇也有过并且尝试解答:

我们小时候读书,总以为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在短时间把一切弄得头头是道。殊不知日本在德川幕府末期……其社会已在步商业化。况且明治维新进步过猛,其内部不健全的地方仍然要经过炮火的洗礼,于世界第二次大战后,忍痛改造。

如果这是日本走出这条历史隧道的原因。那么为什么中国没有像日本那样顺利的走出来,黄仁宇在历史中找到的答案是:

无关紧要的1587年。

万历皇帝朱翊钧,大学士张居正、申时行,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蓟州总兵官戚继光,以知府身份挂冠而去的名士李贽,他们或身败,或名裂,没有一个人功德圆满。

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日的制度已至山穷水尽,上自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

表面上看,是数目字等不能应用行政管理的技术原因,是以道德代替法律的行政缺陷的原因。

实际上呢?

黄仁宇先生的观点是:

商业资本是工业资本的先驱,商业有了充分的发展,工业的发展才能同样地增进。这是欧美资本主义发展的特征。

中国的传统政治既无此组织能力,也决不愿私人财富扩充至不易控制的地步,为王朝的安全之累。

对于黄仁宇先生关于传统中国不能、而日本能走出历史幽暗隧道的原因的论点,有诸多评价批判。

三哥的功力没有资格评价。

但如果我们把日本这位邻居看成潜在对手的话,

三哥知道,兵法有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

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我们了解自己吗?

未必全然了解。

我们了解对手吗?

对手了解我们的程度也许更深。

4

日本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1864年,明治维新前夕,英美法荷船舰强行通过本州及长州海峡,与当地封建领主作战,日方不支屈服,是为“下关事件”。

当西方各国要求惩凶时,藩主令武士十余人依次切腹,此时各人死态惨绝人寰,不及半,因为过于残忍,西方人士要求停止。

1945年,日本对外扩张、多方侵略,最终战败,不得不进行国家改造,但这之后却能成长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1990年,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经历“失去的三十年”。

果真失去了三十年吗?

在自然科学领域,2000年以来21年间,共有20名日本科学家或日籍科学家获得含金量最高的自然科学类奖项。其中物理奖9人,化学奖6人,生理学或医学奖5人。

在金融乃至经济领域,1995年日本实现利率自由化,1998年实现外汇自由化,日本的金融彻底开放,日本的所有资产,包括房地产、股票等等,都是国际市场定价。

房地产泡沫破灭之后,日本用三十年时间去杠杆、调结构、国际化,按现在的流行语:新旧动能转换。

甚至,在足球领域,日本也已经成长为世界强队。

日本这个国家,每一次失败之后,似乎都能忍痛改造、更进一步。

事实上,民国的军事学家蒋百里先生对日本的国民性格是有深刻的洞察力的。

1933年,蒋百里先生赴日考察,当日本军队在东北横行无忌的时候,蒋百里著作《日本:一个外国人的研究》的小书中预言:

“缺乏内省能力的日本国民呵!身长是加增了,体重是仍旧。这是一件怎样严重的象征!向外发展超越了自然的限度,必定要栽一个大筋斗!”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蒋百里发表《抗战的基本观念》断定:日本必败、中国必胜,

“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抗战思路正式被提出。

作为1901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先驱,蒋百里先生从未低估过日本,也未高估过日本。

在《日本:一个外国人的研究》的这本小册子结尾处,他借用一个德国人的嘴巴说:

“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日本)讲和!”

当然,这是面对日本对中国进行侵略时的态度。

和平时期,该报以怎样的态度呢?

30年代及1940年间的艰困中国尚能咬紧牙关挣扎、度过危机。则今日青年研读这段纪 录不可能再失去自信。

“中国今日需要的不是好勇好血的言辞,而是纪律与组织。

有此自信,既不容易为少数有煽动力量的言辞感到惶惑,也不至于无端放弃中国传统之人本主义的精神,招怨树敌。中国与日本无永远的冤仇。”

这是曾经参与缅甸远征军血战抗日的黄仁宇,在纽约的哈德逊河畔,以大历史的视界,给出的个人态度。

对于78日发生在日本的刺杀事件,三哥的观点与黄仁宇雷同。

最后

二十多年前,三哥选修过一门国际关系的课程。

尽管只上过几节课,但我依然记得这位上海的教授姓杨,因为他看问题、讲问题都直指核心,没有弯弯绕。

关于日本,教授推荐了两本小册子:一本是美国人本尼迪克写的《菊与刀》,一本是蒋百里的《日本:一个外国人的研究》。

凭借着对这两本书囫囵吞枣和网上的抄袭,三哥交了一篇选修课考试论文:

《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的平衡视角看中日关系》,得了88分,并被教授召见,教授说,如果有兴趣,可以看一下戴季陶的《日本论》。

《日本论》是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在上世纪20年代写的一本小册子。

当日,日本对中国的了解,已经深入透彻。

“你们试跑到日本书坊店里去看日本所做关于中国的书籍有多少?哲学、文学、艺术、政治、经济、社会、地理、历史各种方面分门别类的有几千种。”

“‘中国’这个题目,日本人也不晓得放在解剖台上解剖了几千百次,装在试管里化验了几千百次。”

看了戴季陶的《日本论》,笔者才知道爷爷在1940年代看到的日军地图是确有其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中国被日本逼上战场的时候,中国人对日本到底有多了解?

为了不至于历史简单地重复;

为了不至于再度经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抗争奋斗;

为了不至于过度浮夸,浮夸到像卢克文那样:“10年内埋葬日本的汽车产业”;

为了不至于过度浅薄,浅薄到像占豪那样“作为一个中国人乐一下难道不正常吗?”

为了不至于过度仇恨,仇恨到忘记自己、放弃中国传统之人本主义的精神,从而招怨树敌;

三哥以为,还是得有平常心。

平常心,有助于知己知彼。

只有知己知彼,才可能不枉祖辈们曾经的苦难与奋斗、思考与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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